真伪印象
对于这幅被称作《西湖繁胜全景图》的南宋院画长卷,一切的意义和价值都需要建立在真迹的基础上。昨天(10日)在消息发布会上初识这幅画卷的一部分彩图复印件,留下了深刻印象,略说一二:
求证工作才开始。画上满是亭台楼阁、山水舟桥、游人商贩,但文字极少(只有“钱塘酒库”、“捡到诸库好酒供应细食”、“上等碧香”等少量招牌性的文字),这给此画真实性和年代的鉴定带来很大的困难。尽管有清代厉鹗的跋文,认定它是南宋画院的作品,但毕竟是一种后来人经验性的考证,有其合理性和科学性,但还有求真考证的余地。从这个意义上说,对于此画的研究,才刚刚启动。
断代研究有余地。陈珲先生考证此画的年代下限是南宋度宗咸淳三年(1267年),她的主要依据是画上已经出现的苏堤西北角“小新堤”(民间俗称“赵公堤”,当时赵姓临安府知府所建),还有画上没有出现但在随后问世的《咸淳临安志》“西湖图”上可见的苏堤南侧的“湖山堂”(建于咸淳三年八月以后),还有就是当时宰相贾似道在葛岭一带的新旧府邸。这是她根据南宋三种“临安志”以及其他多种志书记载所考证的结果,考证严谨,史实准确,资料翔实,观点恰当,显示了一位资深考古工作者扎实的学风。但仍然还有求真考证的余地,即在文字记载之外,从南宋绘画的角度去印证。因为陈珲在考证中还只是依据了《咸淳临安志》“西湖图”这一张图,对此画作了比照研究,那么,如果《西湖繁胜全景图》是一幅宋画,我们就还需要从宋画的角度,从画作的本身去作进一步的求证。
细节可以定大局。画面上的船只是个很有意思的关注点。《清明上河图》上有许多大船,有货船有客船,有蓬顶有桅杆还有船舵,体量硕大,有的还需要纤夫在岸上背纤。《西湖繁胜全景图》的西湖上也有许多船只。作为一种宋代风格,两幅画上的船只十分相像,但西湖上的是游船,虽然很长大,但没见船舵,体态上明显比较“纤瘦”,至少它能穿过“断桥”桥洞。而让人感兴趣的是,这两幅画卷上,居然都有艄公在船的蓬顶之上撑船的景象,且这幅《西湖繁胜全景图》上这种现象更多,这在现在是极少能见的。这种撑船的情形是不是宋代特有的方式,并能以此作为判断此画是否为真迹的一个证据呢?
文献记载有可能。还有一个必要的假设,就是南宋晚期有无可能出现这样的西湖全景图?如果有的话,大概会是谁最有可能参与这样的全景巨作?我查阅了元代夏文彦《图绘宝鉴》,上面记载说:“陈清波,钱塘人,多作西湖全景……宝祐年(南宋理宗年号,1253-1258年)待诏(即宫廷御用画家)。”清代厉鹗《南宋院画录》引用《绘事备考》说:“陈清波,多作西湖全景,为大幅,叙致典雅,笔墨嫣润。”由此看来,《西湖繁胜全景图》这样一幅南宋晚期的、属于院画风格的、全景式的大幅长卷,倒真的是能与文献对应的。
重要鉴定待突破。现在还缺失一个可以立判真伪的重要手段,即画作用纸的科技鉴定。此画现在确知为纸本,那么它所用的宋纸及其装裱画作的纸绢等材料,就可以通过现代科技手段来科学鉴定。但这显然需要从官方的层面,从西湖作为世界文化遗产的高度出发,向美国华盛顿福瑞尔美术馆发出鉴定申请,这在眼下靠民间的力量似乎是难以实现的。所以,在此也提请政府相关部门对此画予以足够的重视,并期盼能有令人鼓舞的积极行动。
主题印象
很多人都拿《西湖繁胜全景图》和北宋末年宫廷画家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作类比,以宋画比宋画,以院画比院画,以长卷比长卷,这是一种很自然的做法。但类比之后我以为,这两幅长卷在主题上有很大的差别,具体表现在:
1、《清明上河图》是一幅“风俗画”。描画对象为北宋都城汴京一角在街坊、城楼、虹桥、河道和郊野上的社会民众生活,《西湖繁胜全景图》则是“风景画”,纯粹描绘西湖景致,走卒贩夫以致士人佳丽等民众景象都只是一种场景的点缀。
2、《清明上河图》描写的对象是世俗的、底层的、大众的、喧闹的,而《西湖繁胜全景图》则是皇家的、顶层的、显贵的、文静的。
3、《清明上河图》更偏向于市井、集市、商贩等“物质领域”,《西湖繁胜全景图》则侧重宏丽建筑、精致山水、轻舟游湖等“精神范畴”。
两幅长卷各有擅长,各有着眼,主题上完全是两个层面,但这种差别恰好是可以互为参照、类比、补充、印证的,可以让人在两种层面上领略两宋时代的风情风貌。
景观印象
《西湖繁胜全景图》是从“钱塘门”(在今西湖六公园附近)开始“进入”西湖游览的。从“钱塘门”走近西湖边的路途上,有几顶轿子停放在路上,可以让游人开始一段轻松的“西湖一日游”。当然,这些轿子也有可能是专供显贵享用的,一顶轿子跟前,一队佳丽站立着,很像是一个贵族的排场。除了轿子,还有马匹代步,这不,已经有人在骑行了。游览西湖在交通工具上还有一个重要选择,就是游船,在湖边码头上一排停靠着六艘长大的画舫,气度不凡,而湖上已经有数艘大画舫以及一些单桨的小游船,一派热闹的景象。
画上的西湖,沿湖岸和今天的很多地方一样,柳树繁茂,而且也是有“围栏”的,这似乎也是出于安全的考虑。没有“围栏”的地方,则是临湖的水榭楼台,争占胜地。
过“石函桥”,可见“大昭庆寺”“德生堂”,前者今人熟悉,后者体量巨大,但如今杳无踪影。
再往西走,来到今天北山路和孤山路的三岔路口一带,有几艘小船泊岸待客。此处路作两分,偏南一路即著名的“断桥”和“白堤”,堤上柳树成行,行人成队,或举伞或骑行或荷担,人看风景,人也是风景。但这一路此刻却不是画作的重点,重点在偏北的一路,即今天的北山路沿线。巨大的一幅佛像标示着此处即“大石佛院”及“大佛头”,为北宋末年僧思净将秦皇缆船石镌刻而成,这是西湖的一大名胜。“大石佛院”左上方即著名的保俶塔,只是画上仅仅露出半截三四层塔身,未见其修长身影。不过,这不要紧,后面此画还有补写。沿湖没有今天的大路,这一路过去需要爬点山绕点路,好在沿路楼台处处,长廊相连,修竹茂林,很是赏心悦目。北里湖则是舟楫相呼,悠然漫游的景象。
再往西,即葛岭山麓,这是南宋权相贾似道的“地盘”,沿湖全是楼堂馆所,建筑密度极高,当朝宰相的显赫声势可见一斑。然而,当画面进入这一建筑的“盛会”时,却突然淡出画面——孤山的风景来了,它来得恰到好处,先以林和靖墓和“处士桥”将北山的景致“切换”到这里,然后展现了“陈朝柏”、“柏堂诗碑亭”这样的文化遗迹,以及错落在山上、为丛林掩映的一组道教院落。
再西行,北山和北里湖重新露面,保俶塔出现了亭亭玉立的风姿。然后再往西进入了今天岳庙一带,这又是一个“高潮”的画面,楼阁夹道林立,临湖舟舫成群,岸上行人络绎。
从岳庙西去,则进入一株杨柳一株桃的苏堤,与西边群山之间,一堤斜径,那就是刚刚“新修”的“赵公堤”了。由苏堤而南则进入南山景区,那里的重点显然就是雷峰塔一带了。这幅长卷还保存着雷峰塔当年楼阁式的面貌,画作的写实风格给后人一个较为清晰的雷峰塔“真相”。
以上就是昨天见到的部分《西湖繁胜全景图》的初步印象,期待着能早日见到“完璧”之作。
(作者为杭报集团新研所所长、杭州市政协文史委特聘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