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7月，三位心智障碍青年（以下简称“心青年”）陈志昂、潘承颖、王艺涵，来到杭州长乔极地海洋公园参加“海洋天堂”公益项目，开始一段为期六个月的就业实训实习，为自己争取工作岗位。

一天工作开始

早上8点20分，他们会和同事们一起参加晨训，听餐厅经理布置当天工作任务。他们的就业辅导员，杨老师和芬芬老师也会总结三位心青年前一天的工作得失。

根据三位心青年的能力特点，老师为他们设计了不同的岗位。陈志昂是后厨厨工，潘承颖是后厨配餐服务员，王艺涵是前厅服务员。

除此之外，他们还要参加餐厅每天营业前的准备工作，包括整理餐具台，擦玻璃和桌椅等工作。

餐具台是顾客自助拿取餐具和调味料的地方，备有小碗、筷子、汤勺、辣椒酱等，需要按照当天预估的游客数量，把餐具放入指定的餐具盒，并码放整齐。碗筷外形规整，容易堆放。汤勺，尤其是吃面的大汤勺，很难堆叠整齐。

潘承颖的左手不方便，平时很少使用。她会刻意将这只手藏在身后，不让别人看见。餐前准备工作，8点半开始，要求10点前全部做完，迎接顾客。为了加快工作速度，她不得不双手齐用，顾不上遮掩。

这对她来说是一个自我突破，能力和心理两方面的。

两位男生负责擦玻璃和桌椅，要求玻璃干净透亮，桌椅面无水渍油渍。白鲸餐厅的玻璃特别多，除了入口处的玻璃大门，还有三面巨大的水池亚克力玻璃墙面。这是餐厅的卖点，游客可以一边就餐，一边欣赏悠游的白鲸。

王艺涵个子不高，他用力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再加上刮刀的长度，才刚刚够清洁到玻璃门的最上端。这项对健全人很简单的工作，对他却有些难度，比如拧不干毛巾。

老师把工作分解成更细步骤，适应心青年劳动能力：分节拧，一条毛巾拧三次。

陈志昂两眼都是0.3，视力不好。白鲸餐厅灯光主打温馨，不是很明亮，令志昂看不清哪块玻璃擦了，哪块没有擦。不过，他自有解决办法。

白鲸水池亚克力玻璃墙的窗台贴有装饰砖，大玻璃墙8块，小玻璃墙4块。

他把装饰砖当作参照物，沿着砖缝边缘向上用刮刀清理亚克力，先用洗洁精，再用清水，清理完一块瓷砖面积，接着清理下一块，万无一失。

这种工作自驱力和解决问题能力，在心青年身上难能可贵。用工企业非常看重，是加分项。

10点左右，餐前准备工作完成，吃饭的顾客还没有来，三位心青年可以休息一小段时间。

王艺涵上班经常迟到，家长反馈，小伙子每天出门很早，足够完成通勤。原因出在哪里？在杨老师的询问下，王艺涵选择沉默。这是他的老毛病，当自己不想听或不想说时，就关闭交流。

迟到不仅违反工作纪律，而且还会让企业担忧心青年的安全。这点可能会成为他竞争岗位的最大障碍。企业对特殊员工的要求，遵守劳动纪律、可沟通和劳动安全，优先级大于劳动技能。

午餐时间最忙了

午餐时段，是一天中最忙碌的。客人们最早11点就会来用餐，暑假、节日等旅游旺季要持续到下午3点。

王艺涵负责收拾客人吃完的餐盘。这是三位心青年中，走路最多的岗位，旅游高峰时一天要走1.5万步。

这项工作需要和顾客交流。王艺涵在收餐盘前会礼貌的问一句“你好，餐盘现在可以收了吗”。顾客大多会点头同意，还会谢谢他。这种交互能鼓励心青年工作，但有时也会成为问题。

王艺涵非常享受客人的“谢谢”，这让他有成就感，所以会优先收拾有人的桌子。但是，工作要求是先收没人的桌子，因为这是明确的“客人已经吃好了”，收拾掉马上可以翻桌，不但提升餐厅效率，还不会打扰顾客用餐。对此，芬芬老师经常找王艺涵单独聊天。

在后厨墙上，有一张“正字表”，这是杨老师为王艺涵设计的工作量统计表。每收拾完一张桌子，就画一笔，再对比每天的营业额和餐厅平均客单价，可以大致估算出他的工作量。

8月20日，餐厅营业额两万元，王艺涵在表格上画了12个“正”字，共60桌。算下来，他承担了当日一半以上的收餐工作量。

陈志昂的左脚动过三次手术，还在复健期，所以老师安排他做不需要走动的后厨厨工。他的工作是残羹分类，在洗碗区。工作内容是把剩饭剩菜倒进厨余垃圾桶，一次性筷子等倒进其他垃圾桶，用过的餐具按“带红油和不带红油”分两类，然后传递给洗碗的同事。

洗碗区与餐厅用一道木门隔开，防止残羹的气味飘入餐厅，但这也隔开了陈志昂和两位伙伴的视线。一个人工作有点冷清，志昂有时会忍不住打开木门，看看伙伴们在忙什么。

三位心青年的到来，给餐厅带来不一样的气氛。员工与他们相处日久，从顾虑怀疑，到接纳肯定，开始主动交流，指导他们工作。

陈志昂有时会自信心爆棚。他会向同事朱大姐炫耀“我今天只用了两分力气”，或者干脆表演一个“双龙入海”，双手各拿一个餐盘“哐”的往垃圾桶一倒，证明自己已经很熟练了。

一份餐品，从后厨到顾客手里，要经过“顾客点餐-前台传单子到后台-后台出餐”三个基本环节。每种套餐有固定的摆盘，配套例汤也不一样。

配餐岗位，对整体能力要求更高，动作也要麻利，不能让顾客等太久。潘承颖从配蛋炒饭开始学起，熟练后大约50秒能完成一份，其他员工是30秒，基本满足了后厨配餐的岗位需求。

同事对她最满意的是交流。潘承颖能主动告知“哪些工作已经学会了，哪些还做不来”，还能提醒“哪样食材用完了”。这让人能预估她的工作能力，即便是第一次与她搭档，也能合作顺滑。

更多“海洋天堂”

9月底，三位心青年通过前三个月的实训期，拿到实习期的聘书。接下去的三个月，他们将会有工资，当然劳动要求也会提高。

发聘书前，就业辅导老师会同餐厅经理开过一次会议，主要内容是评估心青年的劳动质量。在实训期，两位指导老师与心青年形影不离，手把手指导他们工作，接下去，会逐步放手。听到这里，原本都是表扬之词的餐厅经理急得喊了起来“老师可不能一下子撤走啊”。餐厅愿意为这些特殊青年提供机会，但也有“他们工作状态能不能保持”的疑虑。

以一位健全员工的工作能效作为参照，餐厅经理打分如下：潘承颖50%，陈志昂40%，王艺涵25%。这个评分，两位就业辅导老师意见一致。

这段经历，为心青年以及他们的家庭都带去正向影响。

陈志昂已经从学校毕业5年，除去头一年在一家简餐店短暂工作外，一直待在家里。为了不让他无聊，更为了不让能力退化，志昂妈妈退休后学会了开车，带着他参加各种活动。周二学吉他，周三练合唱，周四乐队排练，周六去残疾人之家，想尽办法填充他的时间。

“整个人的精神气都上来了，以前很少看见他给同学打电话，现在从早到晚抱着电话不撒手，挨个和同学讲他上班的事。”志昂妈妈透露，儿子其实很怕脏，在家碰到垃圾会嫌弃到发出“咦”的声音来。但是餐厅的残羹分类工作，志昂坚持做下来，一天请假也没有。

她的精神也得到放松，坦言这是儿子毕业后最轻省的一段日子，终于有时间做点自己的事情，参与一些与儿子无关的社交。

一家海洋公园，为什么要做孤独症公益项目？杭州长乔集团的创始人，也是“海洋天堂”公益项目的发起人陆丽珺女士，是一位心智障碍孩子家长。她有一个19岁脑瘫合并孤独症等多重障碍的孩子。

14年前，电影《海洋天堂》上映。影片开头，父亲王心诚（李连杰饰）与孤独症儿子大福（文章饰）坐在一只小木船上。在无边无际海洋上，他们显得如此渺小。“我们走吧”父亲用绳子把自己的腿和儿子的腿绑在一起，纵身跳入深海……

陆丽珺初次看这部电影时泣不成声，她想到自己和儿子的未来。“我要先于孩子离世，怎样去安顿他的人生，让他的人生继续？”那一刻她想好了，要建一个“海洋天堂”，为了儿子，也为了和他们一样的家庭和孩子。

今年1月，海洋天堂融合就业服务中心注册成立，投入资金五百万。明年4月，位于海洋公园正门的专用场地装修完成后，将为大龄心智障碍群体，提供日间托养和就业支持等服务。

每天下班，潘承颖、陈志昂和王艺涵会结伴回家，大部分时候上班也会结伴。他们一起等公交车，一起换乘地铁，一起等待工作的机会。

六个月的实训实习期，还剩下不到一个月时间，结果很快就将知晓。这些心青年知道自己在竞争中吗？应该是明白的，因为他们在努力突破和展示自我。

找到适合的工作，赢得有尊严、有价值的人生，是每一位心青年及其家庭的梦想。但能上班的心青年仍是少数，自身能力不足、适配岗位稀少、就业支持薄弱等原因，都限制他们踏出迈向社会的那一步。

电影《海洋天堂》结尾，大福学会了在海洋馆上班，王心诚安心离世。现实生活中更多“王心诚”正在谋划着“大福”们的未来，社会也需要更多“海洋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