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她是县城理发店的小学徒。30岁,她是登上大赛领奖台的美容美发师。44岁,她获得“杭州市技能大师工作室”称号,攀上职业巅峰。
主人公方芳的故事,自带玫瑰的芬芳。作为美容美发行业的从业者,她择一事,终一生,从城市的外来打工者,一步步奋斗到“名城工匠”;又难能可贵地保持了终身学习的态度,无论是初中毕业后,前往省城理发店“充电”,还是后来读大专、读本科、读心理学课程,都是在实践人生信条——“你可以没有学历,但你不能停止学习”。
突破自我,不断创造。这股劲儿,在当代女性身上闪闪发光,给予这个世界太多惊喜。在一个多元化的时代,越来越多女性像方芳一样,追随本心,创造价值,活出灿烂。
红妆素裹
1979年,我出生于浙江宁海。
我妈是杭州人,杭四中的老三届,1970年去了黑龙江当知青。
我妈写得一手好字,会吹口琴,会弹吉他,多才多艺,和她的姐姐们一样,长得漂亮秀气。这一切在北大荒都没用,那里需要的是农民,开荒伐木种地收麦子。
结束知情生涯后,妈妈回到宁海工作。等高考恢复,我妈已经有了我哥哥和我。
家里和我摊牌:
你不读书,长大了莫要怪别人
在宁海小镇上,我的童年倒不苦。我爷爷是从上海回来做一手好西装的宁波红帮裁缝。可惜我对裁缝不感兴趣。
我喜欢在外面疯跑,有一个在供销社工作的妈妈,我就是孩子王,口袋里总是有零食。
初中时,我家的街面房租给了一位理发师。我忽然迷上了理发,放了学就泡在理发店里。一个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男女进来,又容光焕发、光鲜亮丽地出去,我觉得好神奇。
但当时,女孩当理发师并不被认可。初中毕业,家里和我摊牌:你不读书,长大了莫怪别人,都是你自己选的路。
此后,家里把我安排厂里上班,当了一名仓库保管员。但每天守着一堆生硬冰冷的机械材料,不出三个月我就受不了了,在暗黑空旷的大库房里进出,青春都快生锈了。
最终,妈心软了,在杭州河坊街找了个理发店,让我去当学徒。
我第一个上手的大伯
我一下把他的耳朵剪了个缺口
出于安全考虑,我妈给我找的理发师傅也是女的。
我每天早上7点到店里,生煤饼炉,烧大量热水,洗毛巾,搞卫生,是真真正正当学徒。前几个月就是学洗头。
基本的理发训练是师傅教的:双手前伸,胳膊长时间不能抖,一手梳子,一手剪子。胶木梳上滴上几滴水,平举着移动,水不能流下来。
理想很美,现实是想得美。练了没几天,我就把自己的手指背面剪破了。
师傅看到老实面善、年龄偏大的客人来,会问一句,肯让小学徒上下手不?宽厚的客人便答应了。
我第一个上手的大伯,头发厚重,我一下把他的耳朵剪了个缺口。师傅冲过来救急,她把客人脸上的汗毛刮下来,用这个毛贴在创口上止血。后来我多次把客人的光头、面颊刮破,师傅都是用这个办法救治,这原理我至今不懂。
师傅也教了做这个行当洁身自好的原则:有客人来骚扰,你必须明确地拒绝。女孩开理发店,总会让许多人浮想联翩,所以决不可轻浮。
感谢师傅,她领我走的是正道。
生意再忙,晚上7点必须关门
杭州成了我充电的大后方
一年后,我把师傅的手艺学到手,回到宁海,用自家的店面房开了“方芳理发店”。
家里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管生意有多忙,晚上7点必须关门。店开了一年多,我觉得从师傅那里学的手艺用到顶了,心里空起来,想去杭州充电。
这时,外婆家拆迁搬到了大关小区。我妈就在那里给我找了家理发店。我妈的原则就是安全:女店员,离家近。当然,她也根本没有送我去大店学习的资源。
那是1998年,全国正在上映美国大片《泰坦尼克号》。师傅除了烫头、理发,还会美容、文眉……杭州是妈妈的老家,是我从小向往的时尚之城,我的第一瓶指甲油、第一支口红都是从杭州买的。
现在,杭州也是我给自己充电的大后方。
这次进理发店,我已经是有近三年手艺的熟练工,师傅每个月给我一千元工资。
一年后,我回到宁海,继续开我的方芳理发店。那时,我的人生没啥目标,学学杭州最潮流的发型,再回宁海,成为当地的小浪头(方言,意为时尚引领者)。
你可以没有学历
但你不能停止学习
为了可以进一步发展,我和妈妈再次来到了杭州外婆家,她在附近给找了一家门面,开理发店。店有60来平方米,店名就叫“方芳理发”。我擅长做女士发型,跟得上社会潮流,很快顾客就络绎不绝。
杭州到底是大城市,除掉房租成本,小小的理发店每个月竟然有5000到10000元进账。我还带了一名徒弟。
从事理发美容行业的孩子,大多学历较浅。不是说看不起蓝领,也不是说学历可以所向无敌,但文化,就是一个人脚下的土地,决定了成长的根基、速度、高度。
你可以没有学历,但你不能停止学习。善于学习,把根须伸展得更深更远,你才有可能向天空伸展你的枝丫。这都是我后来悟出的道理。
自学读完高中课程后,我又读了大专,再读本科,拿到了学士学位。
我懂了
化妆是有灵魂的
理发店无非洗剪吹拉烫焗,四季更替,人来客往,一眼看得见的未来,我有些厌烦了。
有朋友让我去省电视台帮忙,有大型节目的时候,给主持人和演员做头发。他们看我吹得又快又好,经常会问,你会化妆吗?你会化妆该多好。
这点醒了我。
那时候,社会上美发美容的专门学校不多。我进了一家民办的美容学校。除了美发,学校还有许多专业,我沉下心,一样样系统地学:化妆、美甲、睫毛、美体、瘦身、穴位按摩、服装设计。
每个班都有四五十个学员。每换一个专业,我都能成为成绩最好的学员,我和另一个刘同学,常得到老师的表扬。
花了大半年,我把学校所有的专业全部学了个遍。刘同学留校当了老师,我呢,一门心思开婚庆公司。我和刘同学配合,她在学校教理论,我在现场搞实战,我俩带的学生成长得飞快。
我开的婚庆店叫纷姿,在艮山门附近,生意好得不得了,学徒收了二三十个,忙得数钱的工夫都没有。
这期间,我的一个学生,把她崇拜的老师——小百花越剧团的化妆师王玲英介绍给我。
我跟着王老师在小百花越剧团的化妆室里学习。王老师说,技巧手法你都会,但化妆是一种艺术再创造,每个角色都有特殊的内涵。舞台化妆,你就要先读剧本,和导演沟通,和演员交流,然后做方案,进行整体造型。比如王熙凤,一个张扬泼辣的人,发式要繁复讲究,眉毛要挑,眼角要媚,不怒自威。你看祥林嫂,一个村妇,要在河边洗衣服的,这缕头发就要挂下来,她劳动的时候,满头乱发就动起来了。
我听懂了,化妆是有灵魂的,化妆师首先要做的功课是读懂人物。无论什么妆容,你了解得越深刻,勾画的妆就越有个性,越能出彩。
美容师也可以走上光亮的领奖台
这是我从没想过的事
2007年,美容学校推荐我们五六个学生,去参加江苏省的美容大赛。这是我第一次参赛。因为开婚庆公司,我就设计了一套新娘妆。
我找来合作者杨庆,我设计,他制作,弄了一款大红的新娘拖地长裙,为新娘盘了一个高高的发髻。化好妆后,往新娘的长裙和脸上贴了好些闪亮的钻片。上了舞台,灯光一打,光彩四射。
我得了银奖。主持人把话筒伸过来,要我发表获奖感言,我语无伦次,说不出话来。
一个美容师也可以走上光亮的领奖台,这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我第一次感受到,这是一个闪亮自己、照亮他人的职业。
2008年,全国人民迎奥运,北京举办了全国美容美发大赛,我代表浙江队参赛,得了全国十佳!
得奖的好处,就是增强自信。
杭州有个网络社区叫“19楼”。我创作了得意的作品,就拍个照,放上去嘚瑟一下。没想到反响很好。
2011年,19楼网站举办“婚礼摄影、摄像、化妆、造型”评选,网友称作“四大金刚”评比。
化妆比赛,素颜新娘当场抽签,观众在现场和网上同时投票。我得了化妆亚军。赛后公司的生意火爆,每天接单电话有三十来个,三个月都保持这个热度。
那么美好的生命一瞬间就没了
我无法相信
那几年一直顺风顺水。婚庆公司的业务,已经拓展到了全球旅拍。
可2015年一个突发事件,把我打到了浪底。那是一次到巴厘岛的婚纱旅拍,新娘在海边拍照时,被突如其来的海浪打入海中,转眼人就没了。
那天是我给新娘化的妆,女孩非常漂亮。当工作人员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吓坏了,那么美好的生命一瞬间就没了,我无法相信。
整整七天,我没合眼。虽然我只是跟团的化妆师,但内疚感牢牢地拽着我。我患上了抑郁症。
我把化妆箱扔进大海,躲在房里,不肯见人,不接业务。
这样整整三年。
在我人生最困难的时候,杭州市美容美发行业工会伸出了援手。他们邀请我担任杭州市美容美发工会职业技能竞赛的评委,鼓励我投身社会公益活动。
2020年,我参与了浙江省抗疫援鄂医护人员归来的集体婚礼,担任化妆造型。还参与了全国残疾人大赛精英职业技能美容竞赛的培训工作。
当时已经41岁的我,再次报名参加美容美发大赛。浙江省美容美发行业协会会长罗红英知道后,担任了我的指导老师。
这次大赛,我获得了新娘组的冠军。接着代表浙江,参加长三角三省一市美容美发大赛,又获得了美容组总冠军金奖。然后又去参加全国美容美发大赛,得了优胜奖。
我把自己“回炉”了一遍,也让自己从抑郁中走了出来。
我鼓励我的学生去考行业职称
学艺要趁年轻
2023年,我获得了“杭州市技能大师工作室”称号。刚跻身全国超大城市的杭州,正在打造“名城工匠”。作为美容美发行业的从业者,我能位列其中,很荣幸。
和美发相比,很多美容行业的从业者根本不知道,美容业也有评职称考职级的路径和方法。早在2013年,我就拿到了国家一级美容师的证书。这是对一个从业者的职业肯定。
我非常鼓励我的学生和学徒们去考行业职称。同时告诫他们:世界技工大赛都有年龄规定,过了22岁,就没有了参赛资格,这也说明,学艺要趁年轻。
这几年,通过培训和带徒教学,我已累计帮助多名美容美发行业从业者获得国家职业技能证书,其中一级美容师27人、二级美容师53人、高级美容师300余人、中级美容师近1500人。
杭州市鼓励“赋能创业培训”,我在杭州运河财富中心办了培训班,下沙也有孵化中心场地。我认为,这是我对社会、对帮助过我的人的最好的回报和贡献。
以前是别人给我撑伞,现在我有能力给那些孩子撑伞了。
我也庆幸,在杭州这个美丽的现代化城市,政府愿意为技能型人才铺路。
回望来时路,16岁当学徒,17岁开理发店,再到接近30岁时学美容化妆,这几十年跌跌撞撞,摸索前行,我从未后悔。
美容行业是一个锦上添花的事业,即使在人工智能时代,这个行业也无可替代,值得我付出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