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日举行的第三届全国刑事技术技能大赛决赛上，浙江省公安厅代表队获得团体第二名的好成绩。在个人赛中，全国12名刑事技术能手获奖，浙江队占据3个席位，其中有两位杭州刑警，杨永武获得传统案件现场勘查第二名；在新型犯罪案件勘查中，孙杰获第五名。

杨永武、孙杰，都是杭州拱墅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民警，都是90后，他们用刑事技术揭开谜底：无论在现实中还是网络上，刑事技术让犯罪无法藏身。

杨永武：一名警察最荣耀的时刻

像电视剧《法证先锋》里 法证检验师“高彦博”一样，凭一根头发、衣物纤维就识破现场各种迷障，从而真相大白，这是杨永武的少年理想。

杨永武老家在金华永康，因为这个少年理想，在填高考志愿时，他填了西南政法大学的刑事科学技术专业。

2013年，他大学毕业，通过社会招考，考入杭州拱墅区公安分局， 2014年，他到刑侦大队报到，如愿成为一名痕检技术民警。

在案发现场，“被吓到过，也吐过”，师父曾跟他说过：“做痕检的必须在现场”，这句话让他始终难忘。

近10年的现场勘查，从跟着师父奔波于各种现场，到自己独挡一面，现在的杨永武在各个现场，像老前辈一样从容，在法医拿着柳叶刀剖开死者胸膛的瞬间，镇定自若地“咔嚓”拍下照片。

现在，虽然传统型案件少了，但对刑警来说，案件无大小，现场也无大小，“小案大案都要破”，每一次案件的侦破都要成为精品。

有时，生命是如此之轻

这些年，传统案件特别是恶性案件呈断崖式下降，杨永武的工作日常也在发生变化。

有很多现场是意外。

一个女孩从窗台上摔下来死了，报警的是她男朋友。男朋友说，女朋友喝醉了，和他吵架，吵着吵着爬过窗户栏杆，人就翻了出去，摔下去了。

他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言？

现场，是一切答案的归宿。

谜底藏在地上、窗户、栏杆、墙沿边……现场的点点滴滴里，但稍微不留神，就可能错过真相。

杨永武知道，自己的一份鉴定就可能决定一个人的“罪”与“非罪”，一个审查结果会影响一个家庭的未来。

当勘查完现场，他心里有了数：男孩没说谎。

通过各种痕迹的解读，他大致还原出女孩生前最后一刻的情景：她先走向电梯间窗户，爬上栏杆，站在那，可能重心不稳从窗户翻了出来。

当看到女孩家属悲伤的眼神，杨永武和同事心里也五味陈杂：生死一瞬间，有时候，生命是如此之轻。

心细如发是技术民警的标配

心细如发，是每一个刑事技术民警的标配。

杨永武曾办过一起系列入室盗窃案，有住户反映，自己家里20多万元首饰不见了。

事主也不确定首饰具体不见的日子，因为不见的首饰也不是每天戴。对现场勘查来说，这不是一个理想的现场，有效的物证几近于无，小区附近没有监控，小偷还很老道，戴手套作案。

过了几天，小区又发生了一起盗窃未遂案，一住户回家时，发现自家门口有人鬼鬼祟祟的，一喊，人跑了。现场留下了把钥匙插在门锁里，看来，这个小偷想用自备钥匙入室盗窃。

其他住户闻讯赶来，大家都很好奇，纷纷拿起钥匙端详。但这么一来，对痕迹民警来说，面对的难题难度系数一下从1.0爆到3.0。

尽管难，杨永武还是提取了痕迹物证。对技术民警来说，现场的任何痕迹，都可能是抵达真相的密钥。

后来辖区又发生了一起入室盗窃案，又有一户人家家里的首饰不翼而飞。杨永武不想再与真相擦肩而过，他一边让派出所民警赶紧保护好现场，一边飞奔赶现场，及时地从首饰盒里里外外、角角落落都提取了痕迹。和之前的进行比对，最后确定了嫌疑人。

对手越来越狡猾

现在，传统案件数量虽然少了，但对刑事技术民警提取物证的要求越来越高，因为他们的对手越来越狡猾了。

一家金店报警，一个男人来买金项链，营业员拿出项链，那人一把抢走跑走了，营业员在后面拼命追也没追上。

从现场看，抢走金项链的人是一个反侦查意识很强的老手，在金店里，他全程两只手插着口袋，刻意让自己不靠着柜台。

警察职业干久了，都有点职业敏感性。讨论案情时，一个派出所老民警说，自己遇到过一个人，那个人曾经因为抢夺金项链被抓过，他感觉那人和这次的嫌疑人有几分像。

从监控视频发现，男人逃跑时，大概跑累了，曾扶着墙喘气。

杨永武和同事通过侦查试验，寻找男人当时扶墙喘气的精确站位，墙面被分成一个个一厘米见方的小方格，杨永武在其中一个小方格上提取的物证，经过比对，比对上了一个人，果然是派出所老民警说的那个人。

一个放不下的现场

每个刑警心里都有一桩放不下的案子，每个技术民警心里都有一个难忘的现场。

杨永武一回忆起那个现场，眼前就浮现出门上墙上那只小小的血手印，仿佛记忆里都散发着血腥味。

报警的是男主人，说他砍了自己儿子，孩子不过十岁大。

杨永武赶到时，孩子已被送到医院抢救。现场血迹斑斑， “一种人间炼狱的感觉，在现场都能感觉到孩子当时的绝望。”后来，他去医院看孩子，孩子全身上下都缝着伤口。

孩子爸爸交代，因为要和妻子离婚，他打算自杀，想把儿子一起带走。

他把儿子叫到厨房，从背后突袭，儿子回头喊了句：“爸爸你干嘛？”逃了出去，男人抓了刀砍去……

杨永武对男孩的遭遇格外心疼。自己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心里最柔软的时候，是女儿小嘴嘟着要他亲亲的时候。

杨永武记得男孩有一个很阳光的名字。“这说明，孩子刚出生时，是这个家美好的一个希望，这个家曾有着美好的生活愿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结局，错肯定不在孩子……”

男孩爸爸学历高，工作也不错，到底是什么触发了这样的悲剧？杨永武想起自己经历的很多现场，他发现，“犯罪的形成，其实是可以追溯的。”

“随着网络越来越发达，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看着变近了其实变远了，很多人学会隐藏自己，在网上扮作其他性格角色，生活中遇到问题不会跟现实生活中的人交流，更倾向于在网上和陌生人交流，性格问题也越来越晚被察觉……”

一名警察的荣耀时刻

经历过大大小小这么多案子，让杨永武最有成就感的，却并不是一起案子。

今年上半年一天，一位老太太报警说自己放在家里的包被人偷了，包里还有刚从银行取出来的几千元现金。

杨永武赶到现场，老人说自己出门回来就把包挂在门背后了，一直没动过。

杨永武在屋里来回走了一圈，发现老人门背后挂着好几只包，还有几只包放在凳子上，每只包形状差不多，包内衬袋里都放有硬币。推断是老人出门坐公交车使用的零钱。

屋里没有发现撬门痕迹，楼道监控也没发现有什么可疑人进出过。银行监控显示，老人取完钱就把钱塞进了包里走了。

老太太有70多岁了，会不会是记错了？

隔壁好心邻居反映说，老人健忘，单元楼的门禁卡都补办了几十次了。

但老人坚持说自己没记错。

老太太是独居老人，看着她急切的眼神，杨永武记起师父朱强经常说的话：看现场不仅是看现场，你还要帮他解决问题。这说的是， “小案件，大民生”，每起案件背后都有一双渴望得到帮助的眼睛。

杨永武耐心地问老人丢失的包长什么样子，上面有什么图案花纹。老人屋里杂物很多，杨永武查找着，在卧室一个衣柜隔断里，塞着一只带花纹的包，里面有一张银行卡，正是老太取现金的那家银行，包里还有一只信封，信封里有一叠现金。

“在这里！”杨永武兴奋地拿着包，交给老太太，老人向他鞠躬，不断地说：“谢谢你！谢谢你！”，一旁的邻居也激动地说着感谢。

这一刻，杨永武感到做一名警察的那份荣耀。

个人名片：

杨永武，1991年出生，2013年加入公安队伍，曾获个人三等功一次，个人嘉奖2次，第八届全市公安机关破案能手，2023年浙江省刑事技术技能大赛传统案件勘查一等奖。

孙杰：让电子数据“说话”

孙杰毕业于浙江警察学院，读的是刑事技术专业，毕业后，加入原杭州下城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现为杭州拱墅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成了一名刑警。

孙杰在学校里学的是传统案件现场勘查技术，刚工作那会，像电信网络诈骗案这样的涉网新型犯罪还不常见，他和很多从事痕检的前辈一样，夏天在密闭逼仄的空间里汗流浃背，冬天在寒风刺骨的天台一蹲几小时。

近十年的勘查生涯里，孙杰的足迹遍及乡镇、乡村、大街小巷，遍及或简单或扑朔迷离的案发现场，他和同事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和技术，担着解码一个个逝去生命真相的重任。

现场之外还有现场

接触电子物证，是一次偶然。

一天，辖区有人报案，自家女儿和网友见面被猥亵了。

年轻的姑娘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孩，聊得不错，约了见面。其实男孩约的时间和地点都有点不对劲，时间是深更半夜，地点是一个停车场。

但姑娘并没起疑，兴冲冲赶过去，刚坐进男孩车，没想男孩就动手动脚，姑娘吓得落荒而逃。

父母见女儿几天一直闷闷不乐，追问才知女儿受了委屈，赶紧拉上女儿去派出所报警。

可姑娘在事发当天回家路上就把两人聊天记录删了，停车场黑漆漆的，她也没注意是什么样的车，也没记住车牌，只知道男孩的网名。

事情已经过去几天了，要提取相关物证很难，停车场也没监控。

“你看看？”同事把姑娘的手机交给孙杰。

每个单位、每个办公室都有一个 “电脑小高手”，孙杰平时也喜欢琢磨电脑。孙杰捣鼓了一会，在芜杂的信息碎片中有了发现，接下来，同事找到男孩，在他车上提取了痕迹物证。

这让孙杰仿佛打开了另一个世界，原来，现场之外还有现场。

当时，电子数据，逐渐出现警方办案中。

2012年3月14日，《刑事诉讼法》第二次修正（2018年10月26日第三次修正），电子数据正式成为法定八大类证据之一。

随着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开启，犯罪现场、形态发生了变化。

较量从线下转到了线上。

电子数据，也能开口说话

各种电信网络诈骗手段如妖孽半路杀出，路数诡异，被警察查到一次，骗子就改进一次。

这依然是智力的较量。

像被列入十大高发电信网络诈骗类型之一的网络投资理财类诈骗，这两年，随着直播经济的出现，骗子又转移了战场。

2020年6月21日，李先生报案，他在网上关注了一个财经类博主的直播间，直播间里有指导老师分析各种投资行情，一天，老师推荐了一个期货交易软件，从2月初到报案前，他陆续往里投钱直到发现取不出钱，共损失12万元。

骗子总试图“雁过不留声也不留痕”：李先生的钱早已经层层流转流入境外，诈骗窝点也一样在境外。

但法证学鼻祖罗卡说过：“凡有接触，必留痕迹”，这也适用于在看似虚无缥缈的网络犯罪现场，被骗人看过哪些网站、下载的App……蛛丝马迹藏匿在网络的角角落落。

孙杰和同事发现，李先生进入的直播间，不像是真直播而是放的录播。而直播时出现的弹幕，不是真人发的，而是机器人干的。

骗子录播的视频是怎么进入直播间的呢？

通过分析，他们发现杭州有两家网络公司可疑，一家提供视频接口服务，把诈骗团伙录好的视频放到直播平台。另一家网络公司对外则号称他们为国内贵金属在线营销平台开发了一套直播系统，而李先生进入的直播间，和这个直播系统画面呈现几乎一模一样。

孙杰和同事拨开层层包裹的虚拟身份的外壳，最终厘清这一张错综复杂的诈骗网络：诈骗窝点设在缅北地区，为了规避警方追查，诈骗团伙把各环节一一分工，有人负责专门寻找直播间，有人负责找假老师，有人负责拉业务，有人负责搭建假投资平台，有人负责客服聊天，有人负责洗钱……杭州两家网络公司就是给诈骗窝点提供所谓直播间服务的。

最后，他们展开抓捕，串并全国此类案件116起，总涉案金额3600多万元。

人抓了，网络公司负责人想避重就轻，推说自己不知情。

和传统现场发现的物证一样，电子数据，也能开口说话。

孙杰他们发现，网络公司的业务员和上家对接时，曾用暗语暗示网站被查封，还通过虚拟币结算，这都证明他们是明知故犯。

一个令人难过的现场

行政区调整后，孙杰成了拱墅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刑事科学室民警。他还坚守着老本行，在传统案件和新型案件现场勘查间不断切换频道，是他的工作日常。

这些年，像他们以往熟门熟路的盗窃案件现场在减少，非正常死亡的现场却多了起来。

有一个现场，令孙杰至今难忘。

一位社区工作人员到派出所求助，说一对老夫妻的儿子从国外打电话来请他们帮助上门看看，他们去敲门敲不开，邻居也说有段时间没看到老人了。

民警找来开锁师傅，一开门，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夫妻俩一个倒在地上，一个躺在床上。

这是个夏天，密闭的房间，即使孙杰戴着口罩，刺鼻的味道依然从缝隙里钻进来，不一会儿，戴着的橡胶手套里就积满了汗水。

两位老人都80多岁，尸体高度腐败，分析已死亡多日。孙杰一边观察着屋内，一边听社区工作人员介绍情况，听着听着，他的心越来越沉重。

社区工作人员说，两位老人都是大学教授，退休后没跟儿子去国外，选择留在杭州。老太有糖尿病，每天要注射胰岛素，老伴因为中风卧床好多年了，平日都是靠老太照顾。两位老人生活朴素，节省惯了，没舍得请保姆，老人又不喜欢麻烦人，社区几次上门询问老人是否需要帮忙，都被婉拒了；儿子时不时打电话来问候问候。这些天，因为一直联系不上父母，儿子打电话到社区请他们上门看看……

孙杰努力拼凑着老人生前最后一刻：从老太倒下的位置看，判断她可能想去注射胰岛素时，不小心摔倒在地，再也没能起来；而她的老伴因为无法起床，又没人照顾吃饭，最后导致器官衰竭去世。

解剖鉴定结果，印证了孙杰的分析。

刑警十年，孙杰从意气风发的青年踏入三十而立的壮年，那个昔日爱踢足球的少年，因为没时间再也没触及过，挤出来的时间被他用在了钻研新的技术难点上，在代表浙江出战北京前，还获得了2023年浙江省刑事技术技能大赛新型案件勘查一等奖。

不过，这次比武回家，他想去抱抱10个月大的女儿，女儿扭过小脑袋，她都快认不出爸爸了……

个人名片：

孙杰，1991年出生，2014年加入公安刑警队伍，曾获个人三等功两次，个人嘉奖三次，2023年浙江省刑事技术技能大赛新型案件勘查个人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