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晚上9点，在龙翔桥地铁站口的中心广场上，一个个手持长枪短炮的摄影师在广场上交替闪烁的霓虹灯光中寻找目标，在这个杭州最热闹的广场上，陈大宇（化名）和其他街拍摄影师一样，从下午就守在广场上，在他们的相机里，每天都会产出超过1000条的街拍视频，这些视频中的大多数都会被发到各类短视频平台上。

6月28日，《中国妇女报》第6版刊发了名为《街拍时尚，法律底线不可破》的文章，这让在街拍行当从业三年的陈大宇开始反思行业内的一些侵权的潜规则。“央媒集中发声，这说明侵权式街拍已经成为人们相当反感的行为，并且被社会各界所关注，行业要想继续存在，就必须根本改变。”

实际上街拍正在形成一条产业链，部分摄影师通过街拍素材与一些网站达成了交易，月入三四万，还有一些摄影师则通过街拍实现了粉丝数量的积累，成为了百万博主，并以此收获财富，但在这些暴利的背后，人们的肖像权被侵犯，隐私权被无视，这条灰色产业链到了必须纠正的时候了。

A 长枪短炮端着上 街拍到底在拍什么

华灯初上，摄影师李飞（化名）蹲在来福士小广场的花坛边和伙伴们聊天，此前的连续降雨让他的街拍工作停顿了几天。晚上7点多，他和伙伴交代了几句后，就跑向了街对面，按照他的经验判断，再过十几分钟，商场里的一波人流将会从小广场经过，他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在街拍圈混了四年多的李飞是一位职业摄影师，专门为一些网店拍照，在看到不少摄影师靠街拍火了之后，他也开始在晚上寻找素材，在圈子里交了几个朋友后，李飞发现所谓的街拍和自己平时的工作极为相似。

在杭州，主播数量庞大，因此摄影师也相对集中，这些摄影师们白天工作，晚上就会带上摄像机到街上去寻找素材。多数的街拍摄影师比较喜欢在有辨识度的地方街拍，其中来福士小广场、龙翔桥地铁口的中心广场、羊坝头的工商银行办公楼都是街拍的绝佳场所。“龙翔桥中心广场人流特别多，出片也会比较多，来福士广场附近豪车多，适合拍车，而羊坝头因为是淘宝模特的最爱，所以也是街拍摄影师比较喜欢去的地方。”

在李飞的印象中，街拍的本质就是记录城市瞬间的美丽，按照他的理解，这种美丽可以是物，也可以是景，更多的是人。“在这个短视频爆炸的年代，人们都是通过视频去了解一个城市，街拍就是一座城市的视频名片。”

当李飞的镜头捕捉一个个俊男美女的同时，有些街拍者则将街拍作为获得快钱的手段，在他们的眼中，一个个行走的路人是他们免费的模特，也是装满他们钱包的素材。

B 街拍产业链背后 是暴利和侵权

6月28日，《中国妇女报》第6版刊发了名为《街拍时尚，法律底线不可破》的文章，其中描述道，大学生晓珂乘坐地铁回学校，在车上有位男士盯着她看，几分钟后把手机竖起来对着她。晓珂不太确定对方是不是在拍自己，就瞪了他一眼。几天后，朋友发来视频，晓珂才知道自己当时确实被拍了。晓珂发现，对方拍摄的焦点始终集中于自己的胸部，而且还在发布视频的同时配以侮辱性点评。

这样的情况并不是个例，在陈大宇的街拍圈里，部分街拍者就是这样操作的，而这种举动的背后其实是利益驱动。“搞这种街拍的人其实和偷拍没什么两样，而且他们把这些照片发到专门的网站上，还能获得报酬。”在陈大宇的指点下，一条以侵犯他人肖像权和隐私权为代价的产业链逐渐浮现出来。

“BURRY”是一家街拍网站的负责人，在他的网站里有19个板块，其中内容最多的板块有1200多个主题，内容最少的板块，主题也达到700多个。这些板块中的主题照片各不相同，有些是“BURRY”自己拍的，有些则是他花钱从街拍者手中买的。“有些街拍者照片像素质量都不错，四五十张照片就要1000多元。”

获取照片需要成本，但“BURRY”却并不担心，因为要想完整看到街拍照片，也需要支付费用。“普通会员的费用是一年100元，钻石会员的费用为300元，可以终身使用，目前网站的付费会员有七八千人，这让我有能力获得更多优质的街拍照片。”

“BURRY”创建的街拍网站并不是个例，在网上，同类型的网站还有不少，陈大宇透露，有些网站甚至还开设有专门的紧身裤专区、瑜伽裤专区等，照片中有部分是行人不经意中的走光、尴尬瞬间，用户想要查看就要支付198元—398元不等的费用。

搭建收费网站，通过街拍照片盈利的模式只是街拍暴利的一种，还有一些街拍者则将照片上传至自己的短视频账号上，以此获取流量。陈大宇介绍，一些人会在取得一定粉丝数量后卖课，讲授街拍技巧，还有一些账号则以街拍带来的流量为工具，吸引粉丝购买照片或视频中的服饰。

C 如有侵权私聊删除 不是街拍侵权的护身符

当街拍引发的争论还在持续之时，成都太古里贴出了书面告示，其中提到，成都远洋太古里不支持任何侵犯顾客肖像权的拍摄，以及未经许可的商业拍摄，特别是对街拍人员因聚集和未经顾客许可进行偷拍、跟拍等行为。在告示中，成都远洋太古里还称，“我们非常欢迎顾客个人的自用型拍摄及分享。为保障其他顾客的购物体验，我们同时也在此提示顾客，拍摄时须不影响商场及租户正常运营，不侵犯他人肖像权、隐私权。”

此外，成都太古里还表示，成都远洋太古里片区内的街道、店铺均由成都远洋太古里进行统一管理。为了带给顾客优质的购物休闲环境，成都远洋太古里自开业以来，一直对商业拍摄、媒体拍摄等拍摄实行申请制，对所有拍摄申请的具体情况进行评估，并保留最终解释权。

对于李飞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我所属的团队需要在全国的热门街区拍摄，成都太古里的这一做法，肯定会影响到我们日常的拍摄。”而对于其他的街拍者来说，成都太古里的这则告示也给他们敲响了一记警钟。

浙江泽鼎律师事务所律师夏谨言认为，在没有经过被拍摄者允许的情况下拍摄，一般会涉嫌侵犯他人肖像权。根据民法典第一千零一十九条规定：“未经肖像权人同意，不得制作、使用、公开肖像权人的肖像，但是法律另有规定的除外。未经肖像权人同意，肖像作品权利人不得以发表、复制、发行、出租、展览等方式使用或者公开肖像权人的肖像。”

夏谨言认为，首先，街拍属于制作他人的肖像，在拍摄时必须征得对方同意，如果未得到对方允许，就属于侵权，除非存在合理使用的情形。其次，使用、公开街拍的图片视频，比如拿去参赛、在社交媒体发布等，也应当征得对方的同意。如果擅自使用、公开，不管是为了点击量还是其他目的，均涉嫌侵犯肖像权。根据民法典第一千零二十条的规定，如果是为了合理使用，街拍可以不经过肖像人同意。比如，为进行新闻报道，不可避免地制作、使用、公开肖像权人的肖像；为依法履行职责，国家机关在必要范围内制作、使用、公开肖像权人的肖像；为展示特定公共环境，不可避免地制作、使用、公开肖像权人的肖像。

夏谨言说：“因此街拍是有法律底线的。现实中，一些街拍客往往把镜头对准年轻女性的私密部位，聚焦其胸部、臀部，这实际上属于偷拍，是一种典型的侵犯隐私权的行为。另外，如果街拍客或社交媒体在发布图片视频时，配有侮辱性或诽谤性的点评，则又侵犯了被拍摄者的名誉权。”

对于目前街拍短视频账号中标明的“如有侵权，私聊删除”的提示，夏谨言认为，这只是街拍者推脱责任的一种单方面说辞。“未经他人允许拍摄和上传照片、视频已经构成侵权。”

对此，互联网营销专家李进认为，街拍其本身并没有问题，现在出问题的是部分街拍摄影者，他们的街拍流程不规范，导致侵权行为的发生，更抹黑了整个街拍行业。“我个人认为，街拍在当下短视频时代具有重要的作用，首先，街拍可以让人对一条街、一个区甚至一座城市有一个大致的了解，这对于没有去过那些城市的人来说，是一种极为高效且便利的信息获取方式，其次，对于一些品牌来说，街拍也是一种扩大影响力的方式。”

李进认为，街拍不应当被一棍子打死，而应当被规范和监管起来。“目前，杭州和上海在这方面做得不错。”

D 街拍产业应当走正道 与城市共发展才能做大市场

对于陈大宇而言，街拍是他的兼职，也是他的兴趣所在，他坦言，自己曾经也很羡慕那些街拍者的赚钱模式，那些拍摄者在拍摄时不与被拍者沟通，发到网上时也没有经过被拍摄者的同意，其实就是一种偷拍行为。但最后还是选择走最为稳妥的路。“按照正规的流程，街拍者应当先得到被拍者的允许，然后再拍摄并上传平台，这些操作都应当告知被拍摄者，我现在走的就是这样一条路，至少不用担心被平台警告，也不用担心被人投诉。”

实际上，陈大宇想走的一条路不同于以往的街拍人。“我想做的是记录城市美好的街拍作品，我也希望自己的账号能够达到百万粉丝级别，这样我就能通过承接广告来养活自己，我也希望自己能够通过这样的一种新模式，来为其他街拍者提供一条正向反馈的路。”

在陈大宇记录美好的同时，一些地方也在规范街拍这一行为。杭州湖滨步行街管理人员表示，目前湖滨步行街和中心广场并没有禁止街拍的规定，但街拍人员不得引起围观，且不得使用三脚架。

除此之外，杭州市商务局起草的《关于打造“不夜天堂·乐购杭州”的实施方案（征求意见稿）》中也提出，要依托主城区及县域重点商圈，支持综合体、商业特色街提升夜间购物便利度和体验感。突出直播经济特色，鼓励主播在综合体、步行街等商业区域开展直播活动，宣传杭州夜购的活跃氛围。

对于《意见稿》的出台，抖音主播“孙佳儿”感觉到自己踩在了风口上。作为街拍主播，“孙佳儿”的直播内容主要是杭州各条特色街的美食，对于自己所从事的工作，“孙佳儿”颇感自豪，“我就像一个每天晚上给全国粉丝介绍杭州的美食导游，人家街拍的是美景和美色，我街拍的是美食，这对于我这样的街拍创作者来说，是一个大利好。”

对于这些政策，陈大宇觉得是机遇也是挑战，他介绍，在短视频发力的当下，城市的影响力不仅限于各种数据，更体现在画面上，有时候一张街拍照片，一段街拍视频可能就会让观看者萌发来杭州的想法，对于杭州和其他城市来说，合规合法的街拍是城市活力、包容度和开放度的体现。

“我始终认为，和城市共发展，街拍行业才能做大做强，目前在各大平台上粉丝数过百万的街拍博主发布的作品都和城市的街景有关，这些作品记录的是城市的脉搏，更是城市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