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1日14时38分许，东方航空公司MU5735航班在广西藤县上空失踪两小时后，直线距离一百多公里外的南宁吴圩国际机场，一辆空客321客机呼啸着，从一万英尺的高空降落。

女空乘李萌坐在应急出口，背对机头，面对着机舱内上百名乘客。

“那天和往常很不一样：飞机降落时很颠簸，说真话，当时MU5735姐妹们面对的悲伤和恐惧，我能真实地感受到。那个时候，她们其实没有时间悲伤，也来不及告别……

我们机组都知道那架飞机出了事，虽然不认识那个航班上的空乘人员，但我们既是同行，也同为姐妹。

一次不寻常的飞行

起飞前惊悉航班失联的消息 

空难发生三个小时前，MU5735正处于昆明长水机场飞往广州白云机场的航线上，李萌穿着制服，正赶往公司。

95后的李萌，是一家航空公司的空乘，飞行年龄3年，飞行时间2000多小时。

李萌说她很喜欢这套空乘制服，胸前别着一枚闪光的铭牌，刻着她的名字：空乘员李萌。

铭牌做工很好，三年过去，金光灿灿闪亮如新。

做空乘前，李萌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孩，一米七的身高、大长腿，喜欢诗与远方。

没工作之前，李萌很向往空姐这个职业，可以到处玩，还能拿很高的薪水，就报考了空乘专业，爸妈都支持她的选择。

到了航空公司，先要学习三个月的理论，还要上模拟舱学习。

模拟舱就是模仿真飞机的客舱，在这里，要熟悉飞机上的应急设备和救生工具。每一种应急物品的位置，要求精确的记牢在大脑里，发生紧急情况，要求第一时间反应，在很紧张的状况下，熟练处理危机。

三个月后，李萌通过考试，领到了航空公司的制服。

“领到制服后，我穿在身上自拍，把照片发给爸妈看，妈妈很高兴，爸爸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

我和弟弟从小到大就很敬畏父亲，父女间说笑的机会很少，小时候不听话，父亲会打的。

这次，他还是严肃地交代穿上制服的我，‘要不忘初心呃’，我听了有些懵懂。

直到这次空难事故，我真正领悟到父亲这句话的份量。”

一个多小时后，李萌赶到航空公司，参加了执飞航班的飞前会议。这次，和以往很不一样，气氛有些凝重。

“同事们都在低声议论，说是东航一架飞机失联了！我急忙打开手机，朋友圈被刷屏了，大家都在祈祷。

这次飞行途中，气氛也不寻常，空乘们很少说话，大家都认真做好手头的工作，然后各自想心事……”

起飞前被亲人前所未有的关注

大家祝福她一定“平安起落” 

这次起飞前，李萌收到很多亲戚朋友的微信信息，大多是“平安起落”的内容，她前所未有成为亲戚朋友关注的焦点。

短短几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李萌鼻子一阵阵发酸，她说想起自己第一次上飞机。

那是三年前的春天，是一架空客320，从合肥飞往长春。

起飞前一天晚上，她失眠了，“尽管经过了很多培训，但真正要上飞机实践，新人还是很懵很紧张。”

每一个新空乘上机，都有师傅带队，“我的师傅是乘务长王姐，她40多岁了，飞行年龄20多年，是一名资深教员。

她手把手教我，把学校学到的理论，应用到实践中，比如应急设备使用和旅客交流的技巧。

她很严厉，要求很严格，我有点怕她，她也是一个很严肃的人，和我父亲一样。

第一次值飞，我就晕机了，以前坐飞机从来没有过的。在飞机上站着工作，和坐着乘飞机，对生理上的影响是不一样的。

我的位置，是紧靠着应急出口，一张折叠椅。这个座位背对机头，和飞行方向相反。

这样安排座位，是为了便于观察到整个机舱的动静，面对着乘客，留心他们的状况。

回家后，我呕吐了整整一周，飞机空乘的生活，和我以前的想象差距太大。”

她说梦想是

每一次都平安落地、职业生涯放乘务长 

李萌最喜欢的飞行线路是西藏，从上万英尺的舷窗里向下眺望：满眼的雪山、层峦连绵又晶莹剔透。

但她不是乘客，无法长时间欣赏壮观景象，“很多时间都在工作，还要应对可能会有的突发状况，窗外仅仅是短暂的一瞥。

快落地的时候，飞机最接近云彩的时刻，我非常喜欢。”

李萌说，和所有的空乘人员一样，大家都有理想，“我曾梦想成为像王姐那样的教员，教一帮像我这样曾经懵圈的新人，教会她们什么是责任。

“但我目前的梦想，是升头等舱空乘。

“航司规定，经济舱飞满两年、没请过假没扣过分的，考核排名靠前的，才能有资格参加考试，合格后升为头等舱乘务员。

“然后再经过至少三年，飞行时间达到2000多个小时，经过考试，就能放乘务长。”

“我的师傅、乘务长王姐，永远是我努力的方向。

在她20多年的值飞生涯里，她说自己也碰到飞行风险，比如旅客在洗手间自残、旅客突发疾病……

但我飞行三年来，没有碰到过这种突发情况。

对于飞行来说，平淡才是最真的幸福。但MU5735的姐妹们，她们却没有了这种幸运……”

乘务长说

教过的应急知识，希望你们永远也用不上

职责越大，责任越大。李萌说，“我们每年都有应急训练，要求很苛刻。

比如撤离程序，要求旅客撤完、乘务员再撤、机长乘务长最后撤离。撤离前要检查客舱，还有没有落下的旅客。

现实中，李萌也遇到过飞机上的突发状况，有一次飞机在平流层巡航，突然发生一场颠簸。

“那是三年来，我遇到过机身抖动最厉害的一次。我正在给乘客发饮料，迅速反应过来，迅速蹲下，拉紧身边的固定物，并提醒旅客，‘请大家系好安全带，飞机有颠簸’。

刚好有一个女孩上卫生间经过，脸色都吓白了，我立刻拉着不知所措的她也蹲下。

机身颤抖持续很久很久才停下，时间仿佛过得非常漫长，结束后我看看表，其实才十分钟。

这样的有惊无险，其实遇到蛮多的。和氧气面罩突然集体脱落的危急不能相比，那是舱内失压，真正的危险。但这种危险，我从来没有遇到过。”

3月21日那天下午，李萌值机的航班在南宁吴圩国际机场降落。她向橙柿互动坦露了当时的真实感受——

“落地很颠簸！真的有点恐怖，仿佛和MU5735的姐妹们一样的身临其境。

有时候意外真的要来，没有时间悲伤，也来不及和家人心爱的人道别。

直到轮胎摩擦到跑道，我才从害怕中解脱出来。

次日凌晨，航班在我的家乡机场又一次平安落地了。

很晚了，爸爸亲自来航空公司接我回家，看到我走出公司，严肃的他，难得笑了。

我关注了MU5735的进展：它真的失事了！

我很悲伤，想起我的师傅、乘务长王姐说过的话，‘我教过的应急知识，希望你们永远也用不上……’”

我祝福李萌，“希望你平安到老。”

她笑着说，“我会坚持到退休那天的……”

（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