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奶奶捡回的垃圾,终于多到家里无处可放,必须占用公共空间了。
“夏天味道特别大,蛇虫鼠蚁什么的就别提了,受影响最大的2楼和3楼,实在吃不消,都搬走了。儿子女儿来看她,都已经进不了门了……”
儿女们再次碰头商议,一起凑了3000元,然后告诉母亲一个“好消息”:你这些东西全都有人收了,愿意出3千块钱,全部搬走。
黄奶奶开始还不肯卖,说她那些宝贝能值1万块钱(也不知她用哪年的废品回收价换算的),后来好说歹说,才勉勉强强答应。
大概一星期前,社区联合环卫,派出20多人,一辆大型铲车和一辆大型垃圾运输车,拉走黄奶奶这些宝贝,来回跑了3趟。
大家忙着清理,黄奶奶也不肯闲,看着这个舍不得,那个也舍不得,好几次把已经搬走的又原封不动拿回来,后来儿女们只能强行看住她。
“这些垃圾时间太长了,最底下的都化成泥了,收废品的都不肯收,清理完我们还专门找了消杀公司,进行了全面消杀……”社工大姐说。
据知情人讲,黄奶奶其实还“留了一手”,清理队上门前,她把一些“值钱”东西悄悄转移了,一部分藏到了无主的自行车车棚里,另一部分暂时寄存在和她一样爱捡垃圾的几名老姐妹那里。
武林小区原本是工厂宿舍,宿舍和工厂1959年就有了,黄奶奶当初是最早住进来的一批。
听小区另一位奶奶说,她跟黄奶奶差不多时间来余杭,那时都是二十几岁的姑娘,刚刚结婚,跟着厂里上班的丈夫住进宿舍,就是现在的武林小区。
工厂叫武林机器厂(当地简称武林厂),现在叫杭州武林机器有限公司。那时候男人厂里上班,女人当“家属工”。家属工大多是农村出来的姑娘,干些杂活,比如临平山边采石,工厂里打扫卫生,拉着小板车把厂里生产的手拉葫芦(一种手动起重机械)运到临平火车站……
黄奶奶也是家属工,她到底做什么,昨天我听到了两个版本。
一位老邻居说,黄奶奶当时拉小板车。另一个说,黄奶奶其实在工厂扫地。不管做什么的,两个老邻居都说,家属工很辛苦,而且只是临时工。月收入最多时也就几十块钱。
“那个时候,正式工就是国家的人,铁饭碗,临时工,呵呵呵……”小区一位老奶奶说。
后来武林厂给一大批家属工转正的机会,大部分女人转成了正式工,只有少数不在名单内,黄奶奶就是之一。具体原因昨天我没问到,听一位老邻居讲,可能是黄奶奶做家属工的工龄不够长。
当年转正的那些家属工,如今都有每月4000多元退休工资,黄奶奶什么都没有。2007年,社区帮她申请了“城镇老年居民生活保障”,一个月能拿七八百块钱。
听社区干部说,钱虽不多,但黄奶奶还远不至于要靠捡垃圾为生,丈夫当年是厂科级干部,现在退休工资也不算少,两儿两女,大儿子已经退休,小儿子和两个女儿分别在塘栖、杭州和湖州上班。当年最最困难的时候,人不也过来了嘛,现在的日子,多好呀。
小区不少人听黄奶奶讲过,当年就是因为丈夫没帮忙,才没拿到正式工名额,导致她现在退休工资都没有,只能自己想办法赚一点。
黄奶奶老伴最早也是反对黄奶奶捡垃圾的,但每次只要开口,黄奶奶必提当年转正的事情,后来他也就保持沉默了。
昨天我是在“余杭晨报”微信公众号上看到这条新闻前去临平采访的。“余杭晨报”报道结尾有这么一句话:
研究表明,这是老人得了强迫储物症,通过捡垃圾的行为来进行心理补偿,有些老人经历过国家经济匮乏年代,内心深处有一种焦虑和不安全感,年老时自控能力下降,可能会通过捡垃圾的行为表现出来,以获得安全感……
这让我想起了曾经看过的另一段话:其实,所有人都是穷人,你总有缺少的东西,穷是一种困境,不管缺的是什么,都是穷。物质匮乏是穷,才思枯竭也是穷,良心不安更是穷……
讲这段话的人叫宋冬,是位艺术家。他的母亲,和黄奶奶差不多同龄,黄奶奶从外面捡回各种废品,宋冬的母亲是保留全家人多年使用的所有旧物,一件也舍不得扔,家里满满当当难以下足。宋冬和姐姐想了个办法,把老太太“骗”出去旅游散心,趁机把东西运走,母亲回来,看着整洁的房间,很多天都瘫坐在沙发上,流泪不语。
后来,这位艺术家转换思路,把母亲多年积攒的一万多件生活用品,那些比他年纪还大的肥皂、孩子们丢弃的玩具、堆积如山的瓶瓶罐罐锅碗瓢盆……分门别类仔细整理,做成了一个艺术展览,取名《物尽其用》,在国内外举办了多场巡回展览。在纽约伦敦等地展出时,不少观众看后流下眼泪。
有评论说,“这样的展出勾起了我们对贫穷的回忆,这是人类所共同的经历。”
也有人感慨,“尽管看后非常感动,但我还是衷心希望那样的日子,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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