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志阳/摄

车买了，停哪？面对着小区内车位少车多的局面，哪怕遭遇晚高峰堵在路上也必须按时下班，因为小区车位不等人。

多少人一大早就被闹钟吵醒，睡眼惺忪地跑下楼挪车位，因为8点钟就是临时停车位的抄牌时间，挪好车位继续睡个回笼觉。这样做可省下150元的罚单钱。

杭州城西的春天花园小区，住户472户，地上和地下停车位加起来156个，可是车子却有372辆。物业想尽了各种办法，小区里最多也只能停车231辆，下午5点后回来的车子只能停到小区外的临时停车位，但是从来没有一个居民需要在早上8点之前起床挪车。他们只需要把车钥匙放在小区保安亭，清早保安会根据小区内车子开出的情况把临时停车位上的车移进小区。

这项“潮汐停车”的服务没有合同，没有更多收费，属于物业赠送，虽然有很多物业公司来参观和试图复制，但始终无法移植。省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副研究员沈军对这项制度大加赞赏，他说，这是基于人与人信任之上的自治制度，这是一个由业主需求推动、双方相互碰撞后产生的创新管理模式。

抽屉里放了200多把车钥匙，保安5点起床开始移车

昨天，春天花园保安诸海根一天的工作是这样开始的：早上5点起床，5点45分在小区内转一圈，看看有3个车位空了出来，然后打开保安亭的小抽屉，从“大门口临时停车位”的格子里拿出3把车钥匙，一辆一辆把车开进小区停好。接下来，只要看到小区里有一辆车开走，就从外头的临时停车位开一辆车进小区。

6点20分开始，车陆陆续续从小区里开出，诸师傅手里拿着10把车钥匙，继续从小区外往里挪车。到7点半，诸师傅已经把小区正门文一西路、西门古墩路、北门文华中学门口的通道处将近50多辆车停进了小区。

所有停在临时停车位上的车钥匙，都由业主寄放在保安亭一个特别的抽屉里。

记者打开这个被分成6格的抽屉，每个格子上贴着一张小纸条，分别写着小区北门、路面、地下车库、大门口临时停车位、西大门人行道和小区路口。业主的车停在哪里，车钥匙就放在相应的格子里。

这个格子常驻的钥匙有50多把，最多的时候放过200多把。

保安开过几千元的“二手”面包车，也开过380万元的宾利

小区13个保安中，8个有驾照，每个人都有共同的绝活——看到有人在大门口走过，就能顺手从抽屉里摸出属于他的车钥匙。记者从7点半到8点看着20多个业主走出大门，保安小杨随手就掏出了车钥匙，动作流畅程度就像从自己的钱包里拿银行卡，丝毫没有犹豫。记者随口问问，这个业主开什么车，小杨不仅对答如流，甚至还能附送车型和车牌号码。

小杨很谦虚地表示，所有372辆车，他能记住300辆，最厉害的是停车班班长诸海根、李明，能记住350辆左右。

“我开过几千元买来的二手面包车，也开过380万元的宾利车。”移车最牛的诸师傅说他不是没有顾虑，“越是贵的方向盘摸在手里越紧张，万一擦一下碰一下，我卖了自己都赔不出。”

诸师傅也曾遭遇到擦碰事故。“小擦小碰，只要说清楚了，业主一般不计较。但有两次擦得挺厉害，我们等车主来处理时非常忐忑。”幸好，这些事故车主很通情达理地找了保险公司，没有要求诸师傅承担责任。“业主说的话差不多，你们就拿2000元工资，平时也很尽心，不算这个钱。这个话让我们挺感动的。”

如果取消这项移车服务，不出两天就会乱套

这个完善的“潮汐停车”制度是从一个很私人的委托开始的。“当时，小区的车位已经饱和，有几辆车只能停在小区外的路上，一个车主经常晚归，他把车钥匙放在关系很好的一个保安手里，让他清早帮忙移一下车。”物业经理黄遵良向记者解释这项制度的历史渊源，“后来车子越来越多，有车主看到保安一大早在帮忙移车位，就同样也委托保安来停车了。”

慢慢地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业主把车钥匙交给保安，放心睡到正常醒，不用担心停在临时停车位上的车被抄牌。“再后来，这件事就成了我们必须要做的事情，如果现在物业取消这项移车服务，不出两天，小区里就会乱套。”黄经理表示。

至于那个6格设计的抽屉，黄经理说：“车钥匙超过50把，放在一堆找起来很麻烦，我们就专门做了这个抽屉。”最多的时候钥匙有200多把，值班的保安恨不得抱着抽屉才安心，里面的价值没办法统计呀。

现在，物业还专门设计了一张交接车钥匙的流程。“这是因为有时候保安拿着十几把钥匙出门了，时间急的时候，钥匙不小心放口袋里了，或者放在车上忘记拔了，等车主来要钥匙时怎么找都找不到。”黄经理说，有了这张交接车钥匙的流程，可以让保安的随意操作变得更规范。

潮汐停车无法复制，因为信任和记忆都不是一天建立的

春天花园获得“杭州市物业管理优秀住宅小区”后，至少有30多家物业公司来考察学习过这项停车制度，但是没有一家物业公司能复制成功。“我知道左岸花园和新金等小区，也有过保安帮忙移车，但是都没有大范围应用。”黄遵良说，他们开会时，也研究过为什么制度无法复制，“几乎没有几个业主愿意把车钥匙无条件交给保安，而且保安也不是很情愿帮人移车，万一出事故算谁的？”

而站在保安个人的角度，也觉得这项制度很难在别的小区执行。“如果让我换个小区来停车，技术没问题，但要我一下子记住这么多车和车钥匙，哈哈，很难。”诸师傅这样说，很多功夫都是靠积累的，不仅仅是记忆，还有信任。

“这些保安都是5年以上的老员工，时间最长的人在这个小区服务了10年。”黄经理说，业主信任的是熟悉的保安，可以每天说“你好”；而物业也信任这些保安，不会拿着车钥匙就把业主的车开走。

或许，正是基于这种相互的信任和尊重，这里很少有保安流失，这项“潮汐停车”制度才能一天一天地坚持下来。

浙江省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副研究员沈军

社会管理的公序良俗，需要信赖更需要法律

在春天花园的停车故事里，有一点让我非常感动，就是人和人之间充分的信任。100元钱只是一个停车位的月租费，与一辆车的价值完全不对等，而且业主与物业之间就可能的刮擦碰撞、丢钥匙、丢车的风险统统都没有明文规定，如此不计“后果”的做法完全是建立在人与人之间的信赖基础之上。此时，法律规范作用是次要的。

通过调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达到“和谐”的目标，实现矛盾的解决和问题软化，是春天花园停车制度的最大亮点和创新。社会的公序良俗，也就是公共秩序与善良风俗，不能单纯依靠法律规定的条文来管理。要实现理想的社会关系，必须借助我国传统文化中提倡的互帮互助、相互守望的道德观来实现。

此事中，小区公共利益的实现、和谐关系的建立恰恰就是这种传统道德理念发挥了重要作用。

保安和业主在长期的互动、交往中逐渐认可对方，在互相信任的基础上最终形成了一个熟人群体。就好像在一些地区的村落中，老人家讲的话就是规定，乡土社会自然有着自己的约束力和道德规范。为什么在其他小区这项制度的复制会失败，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业主与物业之间的信任基础不够，业主不信任保安可以保管好他们的车，保安也不能确认万一出现刮擦、丢失事故，是不是要承担责任，失去工作或者赔偿一大笔费用。当然，在春天花园，这种信任也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来的，而是在双方一点点的互动行为中日积月累而形成的。

但是这种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关系一旦建立，就会有一种良性互动，我把车放心交给你，你帮我移车，我不用早起躲避罚单，你得到我更多信任和尊重。作为一个局外人，我都可以想象到，这里的保安能得到业主的笑容和尊重，一定是杭州城里头一份的，这也是为什么保安工资虽然不太高，但是核心团队的成员依然留下来的原因之一。

因此，单纯的法律武器不能彻底解决我们生活中的所有矛盾，结合社会学和法学等多学科理论来创新社会管理模式才是必由之路。就像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基础，不是简单制度规划就能得到的，是需要依靠传统道德理念的充分作用才能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