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有卯的手机里有千奇百怪的大腿照片:有的像象腿那么粗;有的腿上是一圈圈的“游泳圈”,粗壮、畸形,很难想象那是一条腿。“有些严重的,一条腿可能就有三四十斤重。”
对初看者来说,这些图片触目惊心,但郑有卯已见怪不怪。作为浙江省人民医院淋巴外科及显微重建外科主任,他经常接诊这样的患者,他们都被同一种疾病折磨:淋巴水肿。它在世界高致残类疾病中位居第二,是一种慢性进展性疾病。
“国内淋巴水肿患者有5000多万。”郑有卯说,现实是,很多淋巴水肿患者得不到有效预防和治疗,“他们的生活质量非常差,多数人还会伴随抑郁、自伤倾向等严重的心理问题。”
做完宫颈癌手术后,她遭遇新的噩梦
5月21日上午,郑有卯的诊室内,60多岁的鲁女士(化名)撩起肥大的裤子,她的左腿粗壮,看着是正常大腿的两倍,皮肤表面粗糙、僵硬,还有一些泛红,大腿处还有粗细不同的几处伤疤。
鲁女士在哽咽中讲完了自己的病情:五六年前,她确诊宫颈癌,随后做了手术切除。本来以为逃过了癌症的这一劫,没想到开始了新的噩梦。“手术后没多久,这条腿就开始浮肿,后来越来越粗,胀痛,不能走路、上楼,晚上睡觉也睡不好。”
更为严重的是,鲁女士出现持续性感染,几乎每两周都会高热,一度反复进出ICU。
为此,她几乎跑遍了各家医院的多个科室:打针、吃药、外敷药膏,还做过手术:淋巴管移植、手术切除赘肉等,吃尽了苦头,但都没有根治。
“她是典型的继发性淋巴水肿,淋巴水肿是宫颈癌术后最常见的远期并发症之一。” 郑有卯解释,继发性淋巴水肿是指由感染、损伤、手术、恶性肿瘤、放疗等继发因素引起淋巴管压力增高,淋巴液聚积于组织间隙,淋巴液回流障碍导致的淋巴水肿。它是发生淋巴水肿的首位病因。
有人裹着毯子来就诊,有人花费10多万
那么,淋巴水肿是怎么发生的呢?
淋巴是身体的第二套循环系统,它有一个重要的功能,通过淋巴结过滤淋巴液。下肢淋巴液的回流一般是从下肢到盆腔、腹部,然后再向上到头颈处,经过这样的循环过滤,最后进入静脉血管。
在肿瘤治疗过程中,为了清除癌细胞,多数手术都要进行淋巴结清扫,这意味着淋巴液的过滤循环就会被破坏,就像原本顺畅的流水被截断。这在妇科肿瘤手术中尤为明显,像宫颈癌、卵巢癌等手术,清扫的是盆腔的淋巴结,淋巴液无法循环,会在此处积液,越积越多,患者的腿部就会变粗。乳腺癌手术中,清扫的是腋窝处淋巴结,发生淋巴水肿后,手臂就会变粗。
“并非所有这样的患者都会在术后发生淋巴水肿,但在妇科肿瘤术后,它的发病率最高,高达50%。”郑有卯表示。
因为长久以来,对淋巴水肿的关注度不高,像鲁女士这样的患者既没有预防意识,也不知道要如何求医。“生病前一心想着治好癌症,也不知道手术后会有这样的并发症。”
很多患者都是在腿部变粗10多厘米,甚至更严重的时候,才想到四处求医。
在郑有卯的门诊中,很多患者的穿着都是宽宽松松:宽大的阔腿裤或者裙子,还有人裹着被单来就诊,就为了遮盖畸形的四肢。
60多岁的刘阿姨是迄今为止郑有卯接诊的患者中,腿部变形最夸张的一位。她是被儿女推着用轮椅推到诊室的:右腿差不多和腰同样粗细,右侧大腿比健康的左侧处大了整整40公分,一圈圈肌肉坠下,像是套了两个游泳圈。她没有办法穿裤子,右脚鞋子也要大出好几码才能塞下去。
刘阿姨也是宫颈癌手术后出现淋巴水肿,并且已经有10多年病史。也就是说,她的右腿在10多年间,一点点变形。
“我妈本来性格开朗,变成这样后,几乎都不出门,因为水肿,这么多年反复感染,严重时出现过休克。”刘阿姨的子女非常孝顺,这么多年,尝试了各种能找到的治疗办法,为此花费了10多万元,但都以失败告终。
在“头发丝”上搭桥梁,打通“通路”
“淋巴水肿患者,如果进展到比较严重的程度,可以通过淋巴管静脉吻合术治疗。”郑有卯说,这是一种既复杂又高度精细化的手术,但对患者损伤很小,只是涉及皮肤的微创小手术。
所谓淋巴管静脉吻合,需要医生先找到隐藏在水肿硬化组织中的淋巴管,淋巴管的粗细只有头发丝的几分之一,这个难度类似于在一堆散乱的线卷中找到每一卷线的线头。找到线头后,还需要用细线将比头发丝还细、比蝉翼还薄的淋巴管和静脉血管一根根匹配后接上、吻合。吻合淋巴管通常需要最细的11-0或12-0尼龙线、0.05毫米的针、尖端为0.06毫米直径的显微镊子等才能缝合。
正因为此,在确定手术方案前,鲁阿姨和刘阿姨都先做了一系列检查:磁共振淋巴造影、高频B超定位、ICG淋巴显像等。通过这些找到有问题的淋巴管,并明确它的粗细、大小,为之后的手术做充足准备。
手术过程,借助放大30倍乃至60倍的特殊显微镜设备,郑有卯和团队一根根将淋巴管滴水不漏地与真皮下微小静脉进行吻合。这就像在“坏死”的淋巴管和静脉血管之间重新搭建桥梁,打通淋巴液循环的通路。
这样的手术,最多时,一次要吻合将近40组淋巴管。
值得一提的是, 淋巴管静脉吻合技术在治疗阿尔茨海默症、帕金森等疾病上也有一定疗效。
“它可以降低脑内淋巴回流压力,促进阿尔茨海默病的致病蛋白转运出颅,减轻神经压迫情况,从而逆转大脑的退行性改变,减缓病情进展。” 郑有卯曾接诊过一位阿尔茨海默症女性患者,对方认知障碍,不记得自己的年龄、姓名,手术后再进行评估,这些记忆都慢慢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