垫付了200万元收不回来,失眠15天暴瘦15斤,妈妈陪33岁的我一起住进了精神病病房……我是如何走出重度抑郁的?
杭州网  发布时间:2022-07-11 07:50   

都市快报讯  “又来啦,今天晚了点嘛。”早上6点多,钟杰来到家附近的公园锻炼,比往常的锻炼时间晚了十几分钟,相熟的公园管理员笑着跟他打趣。

每天早上5点起床,吃早饭。然后,到附近公园打15分钟的健康养生八段锦,再慢跑5公里,开始上午的工作。

中午11点到家,烧饭做菜,吃完,午休半小时。下午1点半,到游泳馆游泳半小时,继续工作。傍晚5点半,回家吃完饭,看看书看看电影,晚上10点,准时关掉手机、睡觉。

这是35岁钟杰一天的日常。这样有规律的生活,他已经坚持了一年多。

这也是钟杰走出重度抑郁症的一年。“我想用自己的亲身经历,给正受抑郁症困扰的病友们一些鼓励和帮助。”钟杰说。

以下是他的自述。

在所有人眼里

我一直是乐观自信开朗的人

我爸爸是做生意的,经营着一家公司。23岁,我大学毕业,去江苏一个朋友的厂里锻炼了一年,回到老家开始在爸爸公司帮忙。

在所有人的眼里,我一直是一个乐观自信开朗的人,到哪都能和大家打成一片。长辈们也夸我有经营头脑,学东西快。

2014年,爸爸公司有个新项目启动筹备,同年,我结婚了。婚后第二年,老婆怀孕,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她辞了工作,我盘下一家小店,交给她打理。

新项目的筹备,遇到不少波折,公司有大笔资金,都垫在了这个项目上,资金一下子变得紧张。

那时,我们和父母一起住,但年轻人嘛,总想搬出来,住到城里,自己过。2018年,我和老婆攒了点钱,在市区买了套120平方米的房子,首付45万元后,装修没钱了,那时爸爸的钱都垫在了项目上,没办法支援我们。

我手头留不住钱,有了钱就想做点投资。一边是装修房子,一边,我又和朋友合伙投资了一家餐饮店。老婆为此常有怨言,家里房子的装修也因资金问题,持续了2年才完工。

2018年,我31岁,一门心思想赚钱。为了赚钱,甚至有些焦虑了。

垫付的200万元收不回来

连续15天失眠暴瘦15斤

2019年7月,爸爸的朋友找过来,说要经营一家新公司,有资金,就缺一个做管理的,听说我有经营头脑,希望让我去帮帮他,新公司项目做成后,一起分享“大蛋糕”。

爸爸来问我的意见,当时觉得这个公司前景不错,并且我们也不用出资,我可以去帮忙,积累点经验。

刚开始的三四个月,采购、招人,项目推进很顺利。但半年后,情况不对了,要人没人,要资金没资金,每次去问,爸爸的朋友总让我自己想办法克服。

当时,做了一半,凝结了我很多心血,就这么放弃,确实不甘心。我把家里的房子和餐饮店做抵押,贷了200万元。

又撑了三个月,我垫付的200万元还没有收回,爸爸的朋友说,等项目完成,业务进来后,就把钱还我。

项目顺利结束,项目回报也来了。但我发现,每次账户有钱进来,第二天就会马上被提走,爸爸的朋友始终没有露面。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三个月,不对劲啊,我们去爸爸朋友的老家看,结果人去楼空,邻居说,已经半年没有见到他了。

后来,几经了解,原来,爸爸的朋友之前已经负债累累,想借着这个项目打个翻身仗,卷款跑了。

从他的老家回来的当天晚上,我失眠了,一整晚没合眼。我没和老婆、家人说这件事。200万元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我身上,喘不过气来。

从那晚起,我连续失眠15天,吃不下,睡不好,干什么事都没精神。我称了体重,瘦了15斤。

第一次走进抑郁症门诊量表评估:

重度抑郁

失眠一周后,爸爸见我浑身无力,无精打采,问我怎么了?我把原委一一道出。

那时,爸爸通过关系网,找到了他朋友当时的蜗居点,但面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行径,我们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我的状态很差,失眠半个月时,我已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老婆非常担心:“你这样不睡不行的,我们去医院心理科看一下吧。”

心理科?什么鬼?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不至于吧,我不会挂掉吧?”我问自己。

“不去!”我斩钉截铁拒绝了老婆的建议。

又过了一个多月,我的情况没有得到改善,每天晚上睡不着,白天没精神,不去工作,不参加社交,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全家人都替我着急。后来,爸爸打听到,杭州有医院精神科治疗睡眠好,抱着治疗睡眠的目的,2020年6月,我来到杭州一家三甲医院的精神卫生科。

到了医院,了解我的情况后,医生给我推荐了一位看抑郁症的专家,建议我去聊聊。

那是我第一次走进抑郁症门诊。虽然我当时认为自己只是睡眠出了问题。

见到医生后,我很害怕,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我诉说着痛苦: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觉得自己是家庭的累赘,想不通自己这么精明能干的人,会这么蠢,被人耍得团团转,有时候觉得还不如走了算了。

在医生的指导下,当天,我做了各种各样的量表评估,包括睡眠、情绪、饮食等等。评估结果:重度抑郁。

医生很耐心也很和善,他告诉我,不要害怕,这个病没那么严重,就是一场心灵感冒,他会全力帮助我。

当天,我拿到了一个月的药物,医生叮嘱我,一个月后复查。

每天吃三种药每次8颗吃了半个月有天吃完饭竟有往窗口奔的冲动

我每天要吃三种药,每次8颗,这其中,有抗抑郁的,也有治疗睡眠的。

服药的第五天,我出现了一些症状:手抖、恶心、头晕,那时还不知道,这其实是药物的副反应。

服药半个月后,我的状态似乎没有好转,反而日趋严重。有了厌世的情绪,脑海里总是冒出出格的事。我家住在10楼,有天吃完晚饭,我突然有了往窗口奔的冲动,觉得那是一种解脱,把我老婆吓得够呛。

睡眠依然是大问题,哪怕吃了安定类药物,依然睡不安稳,睡两三个小时都是奢望。

我住进了精神病病房看到电视里女儿出嫁的画面止不住流泪

一个月的药还没吃完,家人再次陪我赶到杭州。医生分析我的病情后,认为我当下的情况,需要住院治疗。

一听住院,我心里发怵。从小到大身体顶呱呱的我,从来没住过院。这次不但要住院,住的还是精神病病房,我有些恐惧,首先想到了电影《飞越疯人院》的种种画面。

好在,住院的时候可以有一个亲人陪同。因为老婆要在家带孩子,2020年7月,妈妈陪我一起住进了精神病病房,真的很感谢她。

我住的是开放病房,我们可以在病区里自由活动。医生和护士都特别耐心,关心我们。我的医生重新为我调整了用药方案,平常,我还需要接受一些物理治疗。

我的厌世情绪,在住院期间渐渐淡了下去。但悲观的情绪依然还会时不时袭来。

有一次,在病房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演女儿出嫁的桥段,爸爸牵着女儿的手,把她交给她深爱的男孩。没想到,我突然就控制不住地泪如雨下,怕自己等不到女儿出嫁的那一天。

和病友聊天,是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候

我的医生每周会来查房一次,我把每周自己的所思所想都记下来,查房时,和医生一一沟通。后来,医生根据我的病情,进一步评估给出诊断:急性重度抑郁伴焦虑混合出现。

住院期间,生活很规律,每天早上6点,护士就会叫起床,吃饭,然后该吃药吃药、该治疗治疗。大多数时候,时间是空闲的,要么看电视,要么和病友们聊聊天,打打牌。

说到打牌,也是怪事,我过目不忘的记牌本领丧失了。以前和朋友在一起打牌,大家出过什么牌,手头上还有多少个小2,多少个王没出,我门清。但在病房里,我发现我记不住了。我和妈妈说,“完了,我的脑子坏了,记性变差了。”

和病友聊天,是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候。当时我所在的病区,大大小小的患者都有。最小的才9岁,最大的60多岁。

住我斜对门的,是个29岁的女孩子,因为失恋的打击,一下陷入情绪泥沼出不来,每天自怨自艾。我和她年龄相差不大,最聊得来。聊自己的症状,聊为什么会生病,聊怎么去战胜这个病。

住我隔壁的隔壁病房,是一位50来岁的大哥,他生病的缘由,说起来你都不相信。这位大哥对车特别感兴趣,生病前,他刚把自己的车卖掉准备置换,因为卖便宜了几万块钱,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怎么想都想不通。

我们聊天时,他总是说,自己每个月工资万把块钱,这几万块,也就四五个月工资就回来了,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是啊,就像我自己被抑郁莫名其妙打倒了一样,有时候,压死骆驼的,就是最后一根稻草啊。

住院期间,我上网查资料、看书,了解抑郁症治疗的方方面面,以及如何让自己更快速地恢复。

有一次,看到网上有个患抑郁症的名人,通过坚持不懈的徒步锻炼,调整自己,走出抑郁症泥沼,我深受启发。

7月的杭州,闷热,稍微动一动就大汗淋漓,在病区狭窄的过道,我开始每天两万步的锻炼。

我成了病区的一道“风景线”,当其他病友躺在床上陷入悲伤时,我挥洒汗水,分泌多巴胺,疗愈自己。后来,病区护士长号召所有病友都向我学习,不少病友都加入了我的队伍,一起走路。

以至于出院时,护士长开玩笑地跟我说,“你出院了,希望咱们病区的走路氛围还能延续。”

心理治疗让我打开了宣泄情感的渠道

给病友们推荐一本书

当时,我的症状有所好转,厌世的情绪消失了,但悲观的情绪依然在。

出院时,我问医生:如何让自己更快地恢复?医生告诉我,规律用药,心理治疗,适量的运动和健康的饮食。

也是在那时,我开始进行10余次的心理治疗。心理治疗分好几档的价格,我选了中间档,每次聊一个小时左右,1100元/45分钟为基准,根据时间浮动。

在我看来,选择一个适合的心理治疗师是非常重要的。我很幸运,碰到了一个适合的心理治疗师。

其实第一次做心理治疗,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当我进到心理治疗室,心理治疗师的一个小举动,让我紧张的心情得到了放松。她看到了我的局促感,她把窗户关紧、

拉上窗帘、打开空调,让我不要怕,说今天的聊天只有我和她知道。

每次心理治疗,都有一个议题,心理治疗师会抛出一个话题,我们聊经历、聊生病的情况,聊婚姻、聊病耻感、聊对疾病的认知。在这样的场合,我找到了一个专业的倾诉对象,从一定程度上打开了宣泄情感的渠道,而宣泄,于我而言非常重要。

在这里,我也给病友们一些小建议,如果经济基础不足以负担心理治疗的话,大家可以找不同的朋友,反复倾诉自己的困惑,把压力宣泄出来,不要被病耻感所困。

如果大家对心理治疗感兴趣,但又觉得陌生,可以看一本《蛤蟆先生去看心理医生》的书,这是英国心理学家罗伯特·戴博德创作的心理学著作,讲述故事主角蛤蟆先生接受心理咨询的故事。

三天看了五遍《阿甘正传》

决定“好好吃饭 作息规律”

出院后的半年,刚开始我每天要吃16颗药,绿的黄的白的,吃得很焦虑。后来一次次复诊,药量减少了,但还是维持每天10颗。

我开始回爸爸的公司上班,处理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但每次下班,感觉全身被掏空。

那段时间,我的睡眠依然有反复,经常凌晨4点就醒了。但醒了也不想起床,有次一直赖床到下午两三点才起,整个人毫无生气,也不爱吃东西。这期间,妈妈带我去算命、做法事,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有点荒唐啊。

当时,爸爸公司的事情比较少,我自己的餐饮店在重新装修,我就窝在家里看电影,三天看了五遍《阿甘正传》,有被“鸡血”到。先天智障的阿甘尚能成就自己辉煌的一生,我就要这么萎靡下去吗?什么时候是个头?

看完电影,我觉得要弄这个病,要盘它,要战胜它。首先从好好吃饭,规律作息开始。

一日三餐,尤其是早餐和午餐,绝不马虎。不管饭菜合不合胃口,首先要吃得饱饱的。然后就是运动。每天早上跑5公里、游泳1公里,疫情期间碰到游泳馆闭馆,我就选择爬山。

刚开始,爸爸担心我,陪我一起锻炼、爬山,但公司的事情有点多,看到我一个人可以,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声“好儿子”。

也有几个要好的兄弟,说好陪我一起锻炼,但他们坚持了半个月,都放弃了。

我享受爬山时亲近自然,体验山山水水的感觉。拿着地图搜,附近有哪些山,然后背上两个水壶,爬上一下午,一座座征服,那种自信心和成就感,让我非常爽快。但也有“历险记”。有一次,爬的山有点高,爬了两个小时还没到山顶,我一边爬一边唱歌,路过一片竹林,听到有竹子被推倒的声音。走近一看,发现一头野猪在拱地。当时那个怕啊,毕竟我手头没“武器”,怕野猪攻击我。我尽量不发出声音,慢慢往后退,安全撤离,真是惊险又刺激。

慢慢停药后,

运动+食疗用自己的方式治愈自己

锻炼之余,我买了一些喜欢看的小说,还有中医相关书籍,了解中医养身、药膳相关知识。也从那时起了解了中医健康养生八段锦。先是跟着视频练,练久了,发现它不仅健身,还健心。所以现在,八段锦是我每天必不可少的运动锻炼项目之一。

每天坚持规律运动打卡

当然,食疗在我的恢复过程中也起着很重要的作用。住院时,听医护人员们讲过,肠道健康和抑郁情绪息息相关,通过肠道调理,可以有效减少负面情绪。

我现在每天都是自己买菜,自己烧饭做菜。早饭和午饭是我最看重的。早上,我一般都会喝一碗五谷杂粮粥,小半个南瓜、两个鸽子蛋、一段山药等,保证充分的营养。中午,我也会均衡营养,吃平性和温性的食物,蔬菜、鱼肉搭配合理。晚饭通常吃得相对少一些。

在运动和食疗的帮助下,我的身体和状态,渐渐好起来了。

2021年6月我开始慢慢减药。吃两颗的先减一颗,吃一颗的先减四分之一,监测了半个月,身体没有不适,再继续慢慢减。最后,花了4个多月时间,我停药了。停药后,我去当地医院精神科复诊,专家说我恢复得不错。

现在,我的生活、工作都回归了正常。生病前,遇到一些事情,我会急躁、发脾气,但现在的我,变得更平和,更自律了。虽然碰到事情偶尔还是会有一些负面情绪,但我知道如何通过运动、食疗和倾诉去缓解、去消化。

我用自己的方式疗愈自己,走出重度抑郁。希望我的经历,能给深陷抑郁泥沼的你们,一些鼓励。我们一起加油,打败抑郁这条大黑狗。

专家观点:

抑郁症的治疗要建构治疗联盟

患者的主动性非常重要

运动是有效的替代治疗方法

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精神卫生中心(杭州市第七人民医院)抑郁障碍科主任谭忠林主任医师表示,当下,抑郁症的治疗,要建构治疗联盟,医生、患者、心理治疗师、家庭成员之间形成有力的团队支撑。此外,非常强调治疗的依从性,以及患者自身的主动性。

从上面这个患者的经历不难看出,他一直在非常主动地进行自我调整,面对疾病,一直保持着积极主动的心态。

谭主任说,在抑郁症的治疗研究里,有不同的替代治疗,运动疗法是目前有研究证据支持的、有效的替代治疗方法。

“我经常和病人建议,保持每天基本的运动量。”谭主任说,抑郁症患者常常情绪低落、言语减少、自怨自艾,处于情绪退缩状态。而通过运动,身体会释放适量的多巴胺,使人身心愉悦,激活身体运转状态。而且运动过程中人的身体是处于新陈代谢水平比较旺盛的阶段,适当的运动可以很好地调节身体的身心,很好地帮助抑郁症患者调节个人的情绪。

此外,好好吃饭对抑郁症患者来说也至关重要,“胃口不好、吃得少、能量不够,心情能好起来吗?”谭主任建议大家,谷类、面包、高蛋白等饮食都要摄入。

谭主任表示,一旦明确抑郁症的诊断就需要全病程治疗,全病程包括急性期治疗通常8-12周,巩固期治疗通常4-9个月,还有维持期治疗。

(为保护隐私,文内患者为化名)

来源:都市快报  作者:记者 金晶  编辑:张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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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钟杰走出重度抑郁症的一年。“我想用自己的亲身经历,给正受抑郁症困扰的病友们一些鼓励和帮助。”钟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