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看游戏科学联合创始人、《黑神话：悟空》美术总监杨奇的微博，大概就能知道，这群主创喜欢或者想成为哪类人。

6月8日，《黑神话：悟空》预售开启，他在微博上说道：虽然还没过瘾，虽然还有很多遗憾，但黑猴子终归是要出来见客了……

这条微博被《流浪地球》导演郭帆转发，配文：感同身受，小猴子，一往无前，冲！

当天释出的CG视频，由《流浪地球》的视效团队打造。这部倾尽郭帆“最大能力和努力”的电影，没有去好莱坞“捡现成”，全靠“自己干”，从筹备到上映花了4年半。

另一条微博里，杨奇感慨追光动画：十年倔头倔脑的创作，泥古不化，宠辱不惊。去年，在《长安三万里》定档之际，追光创始人王微在微博淡淡地说了一句：对得起这十年心血。

再往前，距离《黑神话：悟空》首支实机演示视频发布还差两周，杨奇恭喜了好友林魂，动画《雾山五行》的导演：转眼5年，终于有响儿了，老林加油！

这次，终于轮到他们念念不忘，耗时6年半的黑猴子登场了。

谁谋杀了我们的游戏？

杨奇从小就学习国画，大学进入中国美院油画系，学的是传统绘画，用于创作大型历史文化题材。但大二时他就开始一门心思想做游戏，一头扎进数字绘画里。

2004年那会儿，单机游戏身上的余光彻底散去，网络游戏站在了舞台中央。往前的2001年，一个叫陈天桥的上海人花了30万美元，从韩国买来了一款游戏的独家代理权。很快，全国所有网吧的电脑屏幕上都是《传奇》的画面。

往后的2005年，《魔兽世界》正式进入中国，仅用一个月就获得了150万玩家。其中一个ID名为“三和大王（King of Sanhe）”的玩家尤为疯狂。

那就是游戏科学创始人兼CEO、《黑神话：悟空》制作人冯骥。据说当时为了玩游戏，他放弃了考研，长期泡在网吧里，那个ID名意思是自己沉浸在游戏里，过着像三和大神一样目标简单的生活。后来为了生计，他进入游戏公司担任游戏策划，网名Yocar。

杨奇的学业也因为做游戏被耽搁了。他先是在杭州的太子龙男装做动画，期待着老板兑现两年后开始做游戏的承诺；随后又到了北京，进入一家韩国游戏公司，负责3D贴图的绘制，“画树叶贴图，每天画四五种树”。

2006年，为了保住岌岌可危的毕业证，他回到杭州，但也静不下心创作厚重的历史题材，去了一家游戏公司，认识了一群人。2007年4月，他们拿到了1000万资金，怀抱着“上线一款网游就能赚钱”的期待开始创业，计划做一款东方题材的大型MMO产品《山海志online》。

据日后和杨奇相识的同行回忆，当时山海志的角色设计就让人眼前一亮。杨奇的名字很快在游戏圈传开。

那一年，冯骥的网名Yocar也轰动了游戏界。他写了一篇6000多字的长文《谁谋杀了我们的游戏？》，控诉国产网游不重视体验，只想着从玩家手里捞钱的糟糕现状：我们正在逐渐形成一种新的游戏策划指导思想，它的核心不是关于如何制作出“有趣的，让玩家获得快乐的”游戏，而演变为如何设计出一个成功的互联网圈套。

发现问题的不只是这位年轻的从业者。那年年底，南方周末记者曹筠武发布特稿《系统》，直指史玉柱的《征途》对玩家的精心操控，发出了“它的游戏精神是指向乐趣，还是指向权力和金钱”的质问。

面对众多的行业乱象，两位热血青年很快就迎来了看上去有可能玉宇澄清，却最终让他们抱憾十年的机会。

白骨之后，再无西游

2008年，冯骥加入腾讯的量子工作室，一年后杨奇也来了。当时在游戏领域，腾讯只是扮演代理的角色，缺少自己研发的产品。背靠强大的金主，冯骥、杨奇他们看到了打造一款心目中游戏的希望。

承载这个梦想的，就是《西游记》。

时间先回到更早的2000年，新浪网的金庸客栈出现了一部奇文。网友“今何在”用20章的长篇小说，重新讲述了西游故事。在他笔下，唐僧师徒成了各自命运的反抗者。

踏南天、碎凌霄的孙悟空并不认可神佛对这个世界的控制，对现世充满困惑的唐僧发出“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的誓愿。小角色牛魔王常和人念叨：“如果你看见了他（齐天大圣），告诉他，兄弟们都很想他。”

过去20多年，这部名为《悟空传》的小说影响了无数人对西游的再创作，也包括冯骥他们呕心沥血的网游《斗战神》。负责为游戏架构世界观的，就是今何在本人。它讲述了神佛为了争抢“灵蕴”，操纵苍生的故事。玩家扮演的取经人，需要一路斩妖除魔，揭开真相，拯救世界。

区别于当时大多数网游，《斗战神》在美术、配乐、玩法等方面更偏向于端游。后来冯骥也承认，团队是按照端游的水准打磨这款游戏。杨奇也曾说：“当时觉得是在做中国最后一款端游。”

以玩法为例，游戏设计了格挡、躲避、跳跃等多种方式来为玩家提供防守选择，格挡成功后还能触发主动反击。对单机玩家来说，这是再熟悉不过的设计。

它的深层逻辑，在于玩家可以依靠自己的操控来弥补装备、等级间的差距。冯骥和团队极力避免成为《谁谋杀了我们的游戏？》一文里，自己讨厌的人。

也是因为《斗战神》，他们和许镜清结缘，买下《敢问路在何方》等经典配乐的版权，还邀请陈奕迅演唱主题曲。可玩性强，不用氪金，各种细节情怀满满，前期的《斗战神》成了经典。

然而，《斗战神》终究逃不过网游的宿命。原本团队规划了五个章节，结果第三章“再见夫人”之后，在资方的各种压力下，《斗战神》就像换了一副面孔，整体水准向圈钱网游靠拢。

遗憾到愤怒的玩家嘲讽冯骥为“卡总”，留下了“白骨（夫人）之后，再无西游”的怒火。冯骥他们也试图通过搞笑MV，设计自己被玩家追打的方式表达歉意，但《斗战神》成了他们心中的块垒。

4年前，《黑神话：悟空》首支预告放出。结尾出现8个字：“白骨之后，重走西游。”“那一刻，我的心中似乎有什么炸裂开来。”当年的玩家“浪人甲”形容说。

也是在那天，杨奇在微博上写道：（这个题材）是我们十多年来的一个包袱。许多同事嘴上不说，但大家都很清楚这个心结难以回避。很荣幸能阶段性地展示一下目前的开发进度，未来也必全力以赴，希望最终不会再让你们失望。

曾经我如此苍老

如今才风华正茂

《斗战神》惊艳亮相，遗憾落幕，团队里一部分人留在腾讯，一部分人转行做其他事，剩下的成立了全新的工作室：游戏科学。对市场敏锐的冯骥抓住了手游的机会，先是以三国为蓝本做了一款卡牌游戏《百将行》，后来又做了款实时竞技手游《战争艺术：赤潮》。

不过，即使《赤潮》叫好又叫座，成为2017年iPad年度最佳游戏，还受到苹果CEO蒂姆·库克的垂青，冯骥也越来越难受：“做出来的这个游戏我不太想玩。”——他在《谁谋杀了我们的游戏？》里提出过一个观点：项目的策划，尤其是主策划不热衷玩自己的游戏，是游戏研发中极端危险的征兆。

他和杨奇都清楚，过去十年的遗憾在哪里，今后的梦想该如何安放。只不过在杨奇彻底表明态度前，冯骥还是有点犹豫。他说自己总是想等时机再成熟一点，比如存下更多的钱。

直到一次吃饭时，杨奇决绝地表达了“如果再不做，可能离开公司”的想法。“所以，我们开始认真探讨这件事。”冯骥说。

这件事写在了差点被他遗忘的2016年用于融资的商业计划书里，占据三分之一篇幅。更早，写在了《斗战神》的每个细节里，甚至写在了网络还不发达时，他们年少醉心于玩的每一款游戏里。

于是，就有了今天的单机游戏《黑神话：悟空》。

对于为何在2018年那会儿坚定地要做这事，杨奇给出的说法是，人的创作精力有限，在这个时候如果不做一点好东西的话，这辈子可能就没什么机会了。

他曾在当年确定做《黑神话：悟空》后，在中央美术学院举办的“重识游戏”艺术大展上有过类似表达：“我们团队平均年龄32岁，有些人都有老年斑、抬头纹，头发也变白了。我们是如此过时和陈旧……我目前要闭关5年做一款单机游戏，这款单机游戏是否会流行，会不会被别人说是老古董，我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2年后，那支惊世骇俗的预告片发布前一天，游戏科学发了一张海报，配文：曾经我如此苍老，如今才风华正茂。

无论在冯骥还是杨奇的微博里，很难看到关于过去6年半的种种艰辛。他们更喜欢晒工作和生活的日常。冯骥推荐过一本“鸡汤”合集《宝贵的人生建议》，杨奇尝试过做一款无懈可击的汽水，也曾用12味独门秘料做出单颗成本超35元的茶叶蛋，同事吃完给出统一的评价：咸……

去年年底，冯骥说：“去不断创造打动自己的游戏，去一次又一次直面你们真实的期许。这是我们的荣幸，也是我们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