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深入浙江乡村,在三个故事、三种变迁中见证 浙江日报 记者 沈晶晶 通讯员 高晓晓 本世纪初,面对农村环境“脏、乱、差”状况和城乡发展不平衡不协调问题,时任浙江省委书记的习近平亲自谋划部署“千村示范、万村整治”:花5年时间,从全省4万个村庄中选择1万个左右的行政村进行全面整治,把其中1000个左右的中心村建成全面小康示范村。 16年来,浙江持续深化“千万工程”,令众多环境脏乱差、发展不如意的村庄,变成生态宜居、产业兴旺的绿色家园。去年9月“千万工程”获得“地球卫士奖”的颁奖仪式上,联合国环境规划署称赞道,“让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同行,将产生变革性力量”。 连日来,我们走进遂昌长濂、柯城余东、德清雁塘,探寻三个村庄的转型故事,捕捉农村整体环境面貌、农民生产生活方式、城乡关系的三种变迁,感受乡村的万千气象。 一项生态工程 农村环境面貌翻天覆地 我们一路向遂昌山区行进,云峰街道长濂村出现在眼前。只见群山环抱之处,濂溪源远流长,看不尽的绿色,道不尽的意趣。怪不得当年元代文人郑元祐一见长濂,便不由写道:东沂小溪入,又三里,渡涧水,越平冈,两山叠夹如城,云峰烟峦,郁然靓秀。 长濂村党支部书记郑宗长一早便在村口等候,黝黑的脸上既有自得,也颇感慨。他说:“你们可能想不到,以前村民一提家乡就嫌弃。”当地有个笑话,长濂村男青年谈对象,不敢往老家带,千方百计相约县城见,就怕对象跑了。 原因,就出在村庄环境。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全村422户、1087人,村民除了外出打工,只能砍树、养猪挣钱。10多年后,祖辈留下的古宅有的荒废,有的改成猪圈和柴房,房前屋后全是猪粪,濂溪成了黑臭河,山上阔叶林逐渐“斑秃”。郑宗长记得:“外人进了我们村,捂着鼻,憋着气,一天行程恨不得缩成一小时”。 在我们印象中,这并非孤例。21世纪初的浙江,经济快速发展,农村面貌却不尽如人意,“室内现代化、室外脏乱差”“有新房无新村”等现象十分突出。据相关部门摸排,当时全省有4000个村庄环境比较好,3万多个村庄环境比较差。 全省2000余万乡村居民,就得在“脏、乱、差”环境中生活? 2003年,“千万工程”启动,意在通过5年努力,对全省10000个左右的村进行环境整治,达到“环境整洁、村貌美化、设施配套、布局合理”的目标,其中1000个左右的村建成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协调发展的全面小康示范村。 乡村生态环境变革开始了。禁伐制度与科学养猪被写进了长濂村村规民约。为摘掉“猪粪村”的帽子,村里党员干部带头,动员家属亲戚,带头生猪圈养。同时实行门前卫生承包制,建立卫生相互监督机制,村民自发行动起来清洁家园。为护林护绿,村两委还组织种植100多亩阔叶林,长濂村显露出山水园林般的美丽。 碰到长濂村民郑小芽,她激动地要带我们去长濂明清古建筑一条街参观,脸上是自信的笑容。因为她的家乡已拥有许多让人骄傲的称号,“全国文明村”“浙江省小康建设示范村”“浙江省美丽乡村示范村”等。 根据最新统计,像长濂村这样“变身”的村庄,浙江已有2.4万余个。截至2018年底,全省农村垃圾分类处理建制村覆盖率61%,污水治理规划保留村覆盖率100%,卫生厕所普及率为99.65%,村庄绿化覆盖率达29%以上。 16年来,长濂保护生态的努力没有放松,不断推动农村人居环境走向高质量—— 2008年开始,整治道路网络,启动卫生改厕等工程,带领村民美化家门口,让乡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此后,村里修旧如旧修复鞍山书院、月洞家风等古建筑,并以山地、古门窗、苗木等作价入股旅游开发公司,激发村民热情,激活文化自信;前年开始,长濂村进一步挖掘生态文化、历史文化,高起点规划文旅综合体,推动一处美向全域美、一时美向持久美转变…… 村民的行动,也恰与浙江“千万工程”持续推进的步伐严丝合缝。2008年至2010年,浙江以面源污染治理、农房改造等为重点,整体推进“千万工程”;2011年至2015年,浙江攻坚污水治理、垃圾分类、历史文化村落保护利用,深化提升“千万工程”;2016年以来,浙江“千万工程”迈向转型升级阶段,打造美丽乡村升级版;2018年,打造“千万工程”升级版,高水平推进农村人居环境提升三年行动…… 今天,我们观察世界上不少国家,为守护山川、森林、河流等生态系统价值,总是千方百计迁移人群、减少人为活动。小小的长濂村,浓缩了浙江跨越一般路径、传统路径的生态理念。16年来,“千万工程”以最基础、最基层、最广泛的乡村为支点,撬动人与自然关系变革,推动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从而实现了人口稠密地区环境治理与生态保护的奇迹。 一项惠民工程 生产生活方式全面变革 与长濂村告别,我们驱车前往浙江西部。第二个乡村故事,发生在衢州市区以西20公里,柯城区沟溪乡余东村里。 改变靠山吃山的生产方式,探索利用生态资源、文化资源致富,让城里人趋之若鹜,让村民在家门口赚钱,这里正上演乡村的逆袭。 沟溪乡党委书记冯小青告诉我们,起初,余东村是个毫不起眼的小山村。尽管依山傍水,炊烟袅袅,但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守着几亩耕地与柑橘田为生。年轻人最大的梦想是,“走出去,赚大钱”。 第二次再见余东,它已截然不同。罗汉山依旧葱茏,大俱源溪依旧清澈,但村民闲暇时执起画笔,画出家乡的春夏秋冬,绘出乡村的美好生活。年轻人走出去了,但不是外出务工,而是作为“乡野毕加索”,向世界推介农民画。 前与后,跨度不过16年。“这16年,我们持之以恒深化‘千万工程’,把环境整治和村庄建设与创建生态品牌、挖掘人文景观有机结合,不仅建成了一批环境优美、具有文化内涵和区域特点的村庄,而且促进了特色产业发展和农民就业增收。”冯小青说。 而这,也正是我们一路见证的乡村第二个变迁。 跟随冯小青,我们前往拜访余东村农民画家。30多平方米的农民画创作室里,村民郑根良手中画笔不停,莲叶田田、鱼翔浅底的夏日风景图已完成近半。 10余年来,郑根良抓住每个季节的风景,一幅接一幅画下家乡的美好。欣赏他的画,我们也可一窥余东的蜕变之路。 自2003年开始,村里先后开展生活污水治理、卫生改厕、农业面源污染治理等行动,清理违法建筑及有碍观瞻的破旧房,改善了人居环境与村庄风貌。但作为山区村,他们既难以发展工业,又难以提升农业效益。“日子还是难过,守着绿水青山没饭吃。”郑根良感慨。 “小康不小康,关键看老乡。”面对中国农民的千年小康梦想,浙江既不可能再走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也不能走困守生态的退路,而是要走出一条绿色崛起的新路,推动乡村生态经济化、经济生态化。 在柯城区政府推动下,七里乡率先鼓励家家户户办农家乐,发展休闲旅游产业。距城区较近的余东村,也收获了乡村旅游品牌效应带来的红利。一件小事,让人们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2006年,两个美国人来到村里旅行,站在郑根良的画前流连许久,最后花600元买下了。郑根良说:“真是做梦也没想到。”此后,近600名村民开始从事农民画创作、美术工艺品制作、彩灯制作、竹编等。截至去年底,全村农民画、工艺品等年产值达700多万元,村集体纯收入超过30万元,村民人均增收近万元。 迈入新时代,我省提出由“建设乡村”向“经营乡村”转变,培育农村新型业态,激发农村内生动力,推动万千乡村走上振兴之路。“按照要求,‘余东画村’也在谋划升级版。”冯小青向我们介绍,目前,一个由余东村集体、农民画家、专业运营团队共同组建的衢州余东农民画发展有限公司已成立,乡伴余东理想村、乡村美术馆、画家主题精品民宿等相继开工,“农民画与乡村游‘联姻’,让文旅融合产业风生水起。” “70年来,浙江乡村发展历经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农业强,大规模发展种养殖业,结果造成农业面源污染;第二阶段为村民富,村村点火,户户冒烟,造成工业污染;第三阶段就是‘千万工程’,16年间实现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的双赢,实现了农村生产生活方式的全面变革。”省农业农村厅农村社会事业促进处处长邵晨曲对我们说。 行走浙江,我们目睹16年间,农民从“卖山林”到“卖生态”,变“种种砍砍”为“走走看看”,乡村旅游、养生养老、运动健康、电子商务、文化创意等美丽产业不断涌现,绿水青山向金山银山转化的通道不断拓宽。数据显示,2018年,全省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7302元,连续34年居全国省区第一,年收入10万元以下集体经济薄弱村下降到749个,乡村发展活力如泉水涌流。 一项系统工程 城乡关系发生深刻变化 在余东村,几个细节引起我们的注意。一进村,便是现代化旅游集散中心和停车场。走在村里,便民服务中心、文化礼堂、农民画创作室等一应俱全。无线网络全覆盖,村民卖农民画,近三分之一订单来自互联网。这让我们惊叹道:“城市与乡村,简直分不清。” 确实,城与乡,打破界限,融合并进。这正是“千万工程”开展16年来,出现在浙江的第三种变迁。 德清洛舍镇雁塘村,城市的边缘很早触摸到了这里。21世纪初,一条新修的公路穿过,村民王荣金家的耕地被征用了。老王告诉我们,当时他很苦恼,没地种,当不了农民,却也融不进城市,“看病、读书、养老,样样都有差距”。 对此,邵晨曲也深有感触,长期以来,城市的繁荣与发展是以牺牲乡村生态环境、土地资源、人力资源为代价的,造成了农村环境恶化、空心化、老龄化等等问题,而“千万工程”就是一项系统性工程,“我们通过抓规划、抓环境、抓产业,推动城市基础设施、公共服务向农村延伸,引导人才、资本、资源向农村流动,从而打破城乡二元对立格局,助力农村全面发展。” 现在,老王逢人就感慨,这些年,他经历了半辈子以来最多最快的变化。我们眼前的雁塘村,经过统一规划、统一设计、统一建造,原先分散的居住点集中到了新村。老王与邻居搬进一栋窗明几净的小排屋,前面是整洁宽阔的村道,后面是百花齐放的庭院,出行、休闲、生活都很便利。 硬件在提升,软件也在变。得益于2013年起,德清从制度上撕开口子,重塑城乡关系,消除33项城乡差别化公共服务待遇,教育、医疗、养老等公共政策全部并轨。 老王告诉我们,那一年,他的失地农民养老保险直接转成了城镇职工养老保险,60周岁后每月就能领取1400元养老金。同时,县里还统一招聘了300多名助老员,进村入户,为农村老人提供居家养老服务,村里还定期为他们开展就业技能、心理素质培训。“住得比县城宽敞,看病、养老和城里人一样。”王荣金说,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嘛。 从一个村,到一个省,我们感受到城乡共建共享、融合发展的趋势。近年来,浙江通过实施城乡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行动计划,推进“最多跑一次”改革向乡村级延伸,已基本形成农村30分钟公共服务圈、20分钟医疗卫生服务圈,实现等级公路、客运班车、邮站、电话、宽带等“村村通”。2018年,城乡居民收入比缩小到2.036∶1。 “沿海发达地区的乡村正处于迈向现代化的剧烈变革中,很多问题更加先发、更加集中,必须不断与时俱进,对标国际一流水平,拓展‘千万工程’内涵与外延。”邵晨曲说。 不久前,一份新时代美丽乡村规范更让人眼前一亮。相比以前,全新的100条细则里,聚焦城乡融合发展与生态文明建设,增加了数字乡村、品牌打造、生活便利、文化保护、“三治”结合等内容,高质量提升乡村生态美、风貌美、环境美、风尚美、生活美。可以预见,浙江未来社区乡村版,已呼之欲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