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84年,我家从二圣庙前的墙门房子搬到了西溪河下的单位宿舍。西溪河下这个地名如今已经消失,马路拓宽之后改称保俶北路,直接从文一路通到了西湖边。 西溪河下的对面是一个小小的池塘——白荡海,也就几亩地那么大。周围是一圈低矮的老房子,靠东面的部分是公家单位盖的职工宿舍,比较正规,也只有三四层楼高;西边是红砖盖的平房,紧贴着池塘边上,没有卫生设备,是典型的棚户区。中国人种菜的天性根深蒂固,许多人家的门口都种上了青菜,还有油菜呢,每年春天这里都是灿烂金黄一大片油菜花,与自产自用的农家肥形成了良性循环。池塘的水倒也不算脏,还养着草鱼、包头鱼,直接拿到文二路菜场卖。有几个农民经常穿着一身橡胶连体衣,站在水里,用一种特殊的网兜在池塘里捞金虾儿,卖给养金鱼的人,赚一点微薄的收入。 我经常抄近道到同学家里去玩,从煤饼店旁边穿过去,沿着白荡海的西边小路,走到头就是莫干山路加油站,比从文一路走要省事。虽然当时我还年幼,但是已经知道红砖房子里人的生活和每天按时上班下班的父母是不同的,大部分就是做临时工的,没有城市户口。回想起来,有点像王安忆笔下的《富萍》里舅舅一家的生活,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之所以对家对面的这片野水野地有那么深刻的印象,是因为我幼儿园的班主任张老师就住在白荡海东面的安装公司宿舍一楼。碰到我的爸爸要加班不能按时来接我,张老师就会顺路把我带回家,从湖墅南路的万物桥沿着河边慢慢走回来。有时候,我甚至是在张老师家吃晚饭的,多个人无非添双筷子,大家都习以为常。张老师家的窗口正对着文一路,爸爸在窗口喊一声,我就蹦蹦跳跳地回家了。 不可思议的是那个在白荡海里捞金虾儿的人还到我家来吃过饭。某一年,他生病住院,正好是我爸给他开的刀,知道医生就住在家对面,他就拿了两条自家养的草鱼送来了。我爸也没拒绝,当场把鱼解剖了,做成了西湖醋鱼,煤油炉上炒个香菇青菜,开了一听午餐肉罐头,招待这位病人兼邻居在家吃了餐便饭。我爸这个外科大夫眼明手快,做的西湖醋鱼是一绝,盛在专门买来的椭圆形盘子里,客人直夸可以与杭州酒家媲美。 20世纪90年代末,白荡海被填平之后盖了商品房,是杭州比较早的高层住宅楼。听说那个捞金虾儿的人分了四套房子,一下子阔了,医院里认识他的人都唏嘘不已,只好自我安慰说房子盖在池塘上面,潮气太重。 白荡海这个地名也渐渐地从人们的脑海里消失,只是在小区的门口竖了一块“白荡烟树”的牌子作为纪念,油菜花和金虾儿当然早就不知所终了。前阵子我才知道,白荡海在20世纪60年代隶属于西湖人民公社红旗生产大队,当时盛产“白塘海藕”,传说乾隆皇帝游江南时曾经吃过,口口称好。一条江南运河从北到南,蟹粉小笼、刺毛肉圆、宋嫂鱼羹,就没有皇帝佬儿没吃过的东西,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说,他才是美食界最大的IP。1961年11月10日的《杭州日报》为我们描绘了白塘海藕的味道是白、嫩、甜,甜似白糖,细嫩无渣。那么,应该是用来做糖醋藕片的品种,是运河上的藕没错了。 我的目光集中在了“甜似白糖”这四个字,现在的人吃惯了奶茶的甜、蛋糕的甜、巧克力的甜,或者斤斤计较于馒头转化成的甜,有谁还会认真欣赏白糖的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