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人们拜谒先贤,总是想循着他们的足迹越过河流,翻过山岗,穿过树林,最后抵达某个地方,抚摸某些什物,一探究竟,好知道先贤是如何成为先贤的。我就是怀着这样的目的,来到双浦。 去双浦,就不能不去风水洞。《淳祐临安志》卷九记载:“风水洞一名恩德洞。《祥符经》云:洞极大,流水不竭。顶上又有一洞,过立夏,清风即自内出,立秋则止,故名风水洞。”唐宋时,风水洞逐渐成为当时文人游历的胜地,留下了不少石刻题记。这些题记,经历千年风霜,大都已字迹漫漶。仔细辨认,终于在洞口边的崖面上找到了“苏轼子瞻”四个规整的楷体大字,这是苏轼留下的“到此一游”。 苏轼两次出仕杭州。第一次是从北宋熙宁四年(1071)至熙宁七年(1074)任杭州通判,他将一腔热情投向杭州山水,也包括风水洞。元丰二年(1079)乌台诗案事发,有官吏专门到杭州搜罗苏轼在杭期间所写的诗词,其中两首游风水洞的诗成了苏轼“作诗赋并诸般文字谤讪政案”的“铁证”: “熙宁七年二月二十七日,在杭州游风水洞,留题诗,不合言‘世上小儿夸疾走’,意在讥讽世人多务急进,不顾大体。当年八月望游风水洞又云‘世事渐艰吾欲去’,意谓行新法之后,世事日益艰难,小人争进,各务谗毁,某度时势不可以合,又不可以容,故欲去官,卜隐居之地。今年十一月二日,本台准杭州十月十四日公文抄到上件诗二首,于十一月二日准问目,便招。” 乌台诗案让苏轼在牢狱中度过了惴惴不安的130多天。那个少年得志、天下闻名的苏子瞻从此跌落泥尘,成了一路贬谪、颠沛流离的苏东坡。天才也是血肉之躯,经历宠辱很难做到完全不惊,但他没有一直沉溺于沮丧彷徨之中。苏轼在逆境中寻找人间的有味清欢,也在荆棘丛林里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心中的理想之光。 苏轼第二次出仕杭州,是元祐四年(1089)至元祐六年(1091)任杭州知州,只有一年半的时间。自称“前生我已到杭州”的苏轼,把杭州当成故乡,怎么会不尽心竭力呢?在短短的一年半内,他办成了疏运河、治六井、开西湖三件大事,造就了如今的苏堤春晓和三潭印月。但这还不是全部。 唐宋时,双浦一带是钱塘江水运交通枢纽,从浙东各州以及安徽、福建等地往来的货物船只都要从双浦龙山进出。因为江滩水浅,必须等潮水来时,船只方能乘潮而行。钱江潮势如雷霆,双浦附近江流中有诸座小山犬牙交错,挡住了奔腾的潮水,使江水漩涡丛生。纵使是经验丰富的船老大,也不能预测航道的深浅,若冒险乘潮行驶船只,就有翻覆的风险,每年溺没人货,不计其数。 有官员将这一情况上报给苏轼。苏轼经过实地勘察,与大家共同商讨,拟定开石门河的计划:从钱塘江上游,一个叫石门的地方开始,沿山向东,开凿一条运河,引入钱塘江诸水,以避开激流险滩。苏轼向朝廷上疏《乞相度开石门河状》,请由朝廷支钱物十五万贯,用捍江兵及诸郡厢军三千人,计划两年完工。苏轼在杭州兴修水利工程三项,都博采众议,即使在上报朝廷的奏疏中,他也一一呈明计划提议者、督役者的官职和姓名。只此一个细节,就足以看出苏轼的胸襟气度。 按照苏轼的疏奏,若石门河开,不但可以拯救生民的性命,更利于附近诸州柴米运销。想到两年后,双浦将是一番新气象,苏轼作诗“……我凿西湖还旧观,一眼已尽西南碧。又将回夺浮山险,千艘夜下无南北。坐陈三策本人谋,惟留一诺待我画……”奏疏是二月上旬呈交的,但至同月二十八日,朝廷就下诏将苏轼召还。他只能将此事寄望于他的后任来实施,朝廷倒是准了他的奏请,不料后任官员听信“今凿龙山姥岭,正犯太守身”的无稽之谈,将这一计划搁置了。苏轼的这一诺终究没有画成,成了他留在双浦的遗憾。 让人稍感安慰的是,或许因为江流改道的缘故,900多年后,我们来到双浦,这里的水流温柔舒缓,已没有了当年的桀骜不驯,而双浦百姓对苏轼的感念历久弥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