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飞得高，飞得远，表明你有出息；你飞不高，在我们身边，给我们养老。无论哪一种情况，我都开心”

那年父亲节前夕，十岁的儿子打电话问我：“爸爸，你工作一个小时能赚多少钱？”我随口说了一个数字。他说：“我有200元钱，买你4个小时，你回来好不好？”其时，我正奔走在养家糊口的路上。听到他叫我回去的那一刻，真的想立马回家。

想起他还是个婴儿时，有一天在上班路上，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话：一个男人可以不建功立业，可以不成名成家，但他必须有父亲这个身份，而从拥有这个身份开始的那一天，每天都是父亲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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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看到过一张图片，在一个峡谷口，一对父子正往前行走。矮小的背影，看上去还是孩童，戴着帽子，背着双肩包，走在父亲的身边，似乎拥有了并肩走向无尽远方的力量。

这让我向往。因此，自从儿子懂事起，我就有意带他出去行走，到绍兴坐乌篷船、去常州看恐龙园、赴黄山看日出、抵北京看升旗，然后随着逐渐长大，渐行渐远。

四年前，为了给他过生日，我们起兴去了西藏。让我失望的是，看上去生龙活虎的他竟然出现了严重的高原反应，让高海拔生日逊色不少。那天，根据计划我们去纳木措湖，抵达后他脸色苍白、浑身无力，我扶着他下车，一边吸着氧，一边搀着，堪堪走到湖边。原想着让他在湖边许一个愿，他却只想着赶快回到车上。

三年前，我和他商量去沙漠徒步，说不定可以在某处峡谷留下一张经典的徒步照片。他没有答应。

两年前，大概是中考刚结束想放松一下，他终于答应和我去宁夏中卫徒步。见他答应了，我又开始担心，走不完全程怎么办？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沙漠中，一旦走不动了，是很头疼的事。

出发时，我根据经验给他买了一些必不可少的专业装备，他大多拒绝了，甚至连穿上鞋套都不愿意。

我只得带着装备跟在他的后面，想着等他有需要了再给他。很快我的预见得到了印证，一进入沙漠，他的徒步鞋里就进了沙子。我暗想，这回该听我老人言了。谁知，他都懒得把鞋子里的沙子倒出，继续拒绝穿鞋套，并一意孤行地往前走。我又好气又好笑，他不徐不疾地走着，慢慢和我拉开了距离。自诩体力不错的我，有点惊讶，心理活动是，“臭小子，我还走不过你吗？”意外的是，尽管我暗暗较着劲，和他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远。直到终点也没有追上。

这样的失败感，我还能接受，毕竟拳怕少壮。我还想着，总有机会能找回场子。

2

徒步回来后三个月，我去体检，竟查出了问题，必须手术。得知病情后，我特别敏感，一个人时就胡乱思想，我会不会出问题？儿子怎么办？会不会影响他的学习成绩？或者会不会，他因为失去父亲，从而变得懂事？

我把需要手术的事告诉了儿子，并告知在我住院期间，他周末回家必须一个人打理自己的生活。这么多年带着他到处走，每次都让他一起参与各种路线的制订和实施，我知道他具备足够的自理能力。我担心的是，他一个人在家里自由自在，可能不会惦记在住院的父亲。

没想到的是，他一回到家就打电话来问我的情况，说要来医院看我，得知进不了病房才作罢。出院回到家里，我发现一切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混乱，心里有了些许安慰。几个月后，在他们母子悉心照料下，我康复得很好。春节，一家人还去爬了老家的四明山。上坡时，儿子不再一个人勇往直前，而是走在我的身边，提醒我不要走得太快。我充满豪气地告诉他，暂时比不过你，但和你妈比，绰绰有余。

第二年暑假，我看上去已经如常，儿子说想去玉龙雪山看雪。我心道，你这不是自曝短处吗？

但他竟一下子给了我两个“想不到”。第一个想不到的是，行程安排他都能独立完成。景点如何组合、去哪个软件抢票、该如何抢票，完全不用我过问。第二个想不到的是，他登上玉龙雪山，竟然完全没有两年前的高反，自始至终都没吸氧，几乎是闲庭信步，反而我吸了会儿氧。

在山顶，我和他留下了一张合影。站在他身旁，明显矮了一个头，我叹了口气，看来找不回场子了。

3

儿子对手机的应用如此熟练，与他对手机的迷恋密切相关。这很让我头疼，他深度喜欢游戏。

刚上高中时，他的成绩在班里是排在前列的。让我生气的是，他很快就开始退步，并且是节节败退。尤其是从高一第二学期期中考试开始，一会儿周末在寝室玩三国杀，一会儿就寝后讲话被老师发现，最终被学校取消了住校资格。

他每天将花两个小时在上学和放学路上。考虑到安全问题，我只好让他带着手机，以便碰到突发天气和状况时，可以及时取得联系。当时我还天真地做他的思想工作，不妨把坏事变成好事，充分利用地铁上的碎片时间，背诵课文、记单词，让每一天辛苦的来回变得有明确的目标和价值。

我一厢情愿的期望很快落空了。通校的儿子在家里看上去非常乖巧，每天到家吃过晚饭，就自觉地坐在书桌前，拿着平板在学习，睡觉前也会主动把手机拿到客厅。奇怪的是，他的学习成绩依然退步。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偶尔的发现，我们推断出他每天虽然坐在书桌前，其实是在偷偷玩游戏。举一反三，他在上学和回家的地铁上，估计也是在玩游戏或者看网文。对于这点，他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我们要求他做作业时交出手机，却死活不同意，理由是，看不到手机在视线内，心里不安定。

我苦口婆心地告诉他，我们为什么希望你好好学习，是希望你以后有更多选择命运的机会。我不希望你，因为长时间地、不可遏制地玩游戏，在应该学习的年纪里没有学习，离开学校被社会毒打后，开始埋怨命运不公，继而后悔、醒悟，想到要学习却没机会了，从而陷入某种负面情绪的循环中。

被我一次次温和而持久的谈话包围，略感疲倦和厌烦的儿子说，“作为学生我是不好，但作为你们的儿子，我还是好的。”

不得不承认，他对自己的二分法判断，倒也客观。我只好自嘲地说，你飞得高，飞得远，表明你有出息；你飞不高，在我们身边，给我们养老。无论哪一种情况，我都开心。

4

几个月前，曾与一位朋友聊起教育。她提起她儿子，中考失利，不得已到外地民办就读，成绩波动起伏，直到高二某天，突然开始自觉学习，从而成绩精进。她总结说，男孩教育，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等待他突然长大。就像等待一朵花，突然绚烂绽放。

等待，从某种意义上讲，是消极被动的，却成了我和儿子现在的必经之路。

我走进儿子书房，问他：“几年前你打电话给我，说要用200元钱买我4小时，你还记得吗？”

他一脸茫然：“有这事吗？”

我说：“我现在用200元买你4小时，你愿意吗？”

他说：“当然可以，不过不要钱。你怎么了？”

我说：“父亲节到了，我想要你陪我4个小时，你不能玩游戏，如果我想去爬山、徒步，或者想聊天，你都得陪我。”

风水轮流转，我竟然为他爽快地答应陪我4个小时而感到欣喜，看来，没有出息的是我。我想起了电影《那山那人那狗》，父子过河时，儿子背起了父亲，步履稳定。我是多么羡慕、渴望有这样的场景，对于父亲，有一个背得动、愿意背自己肉身的儿子，才是真正的天天都是父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