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地铁民警。跟我们单位对口支教中学的一孩子聊天,挺有意思的。
孩子叫小安,他说,自己三年级时就立志当网红。我寻思,这是为什么呢? 小安是留守儿童,从他记事起爸妈就天天吵架,直到有一天母亲突然背起行囊,说去广东打工。家里人都劝,母亲梗着脖子说,又能挣钱又不用受气,干吗不去! 母亲打工后不久,父亲一琢磨,我也得打工去。家里人又劝,说孩子这么小,都出去谁照料呀。男人振振有词,老婆要是有钱了更不爱回这穷地儿了,我也得挣钱,我得有钱! 小安托付给奶奶。再没人督促他学习,也没人逼着他晚上必须洗了脚才上床。他有一部手机,隔三差五就跟在天南海北的父母视频,零花钱还是双份的,每月爹妈各自转账。 小安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做起网红梦的。一开始他刷手机看段子,被大数据精准识别,不断给他推送乡土味短视频。他喜欢看那种简单明快的,不用动脑子,一般十几秒钟就能收获一阵哈哈哈哈。比如穿着非主流衣服在乡村中耍宝搞怪呀、冒着大鼻涕泡哭诉被甩糗事啊,乐得他夜里两三点都能笑出声来。 反正也没人管。 后来,听说那些人还开直播带货,收入不菲。小安就跟同学聊,都是乡下人,人家怎么那么火呢?看来这是条出路呀。 同学们的情况和小安差不多,大多是留守儿童,最大的乐趣都来自于和父母联络的手机。爹妈才不知道,那些承载着他们思念之情的视频通话早就成了娃们的“例行公事”,大家都巴不得赶紧结束聊天,然后用手机刷刷当天的热门视频,收集第二天和同学们的新鲜谈资。 后来,老师明令禁止手机进校园,小安只能把过去每天的酣爽压缩到周末两天里。他还是做着网红梦,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坐拥上百万粉丝,直播时收获无数打赏,那不比爹妈苦哈哈在外打工卖命强? 三年前的一天,一批北京的民警来到小安的学校,有人当足球教练,有人当英语老师。教练们挨个到班级问谁喜欢踢足球,响应的人寥寥无几。教练就开始全校遴选,看小安体格还不错,就邀他加入。小安想,反正也玩不了手机,踢球就踢球呗,就当打发时间了。 于是,这座建在菜地中间的小学校里有了第一支足球队。孩子们周一到周四晚上有两小时的训练,强度大,但胜在气氛好,一群孩子把山间撒欢的精力释放在球场上。 但练起来也并非易事。孩子们都是瞎踢,拿到球都跟小鹿似地乱撞,不会传也不会过人,更无视各种规则。教练手把手教,告诉他们什么是边线,什么是罚球点,什么叫越位,什么叫犯规拉扯,还教他们各种战术,比如交叉换位、长传突破,等等。 与此同时,一批批训练物资也进驻学校,孩子们穿上了带钉子的足球鞋和荧光色的球衣,守门员还有了特别唬人的橡胶手套。 队员们全副武装起来,足球运动员的派头也更足了! 那以后每到训练的时候,操场边就会聚满了看热闹的同学,甚至远处坑坑洼洼的小山包上,也不时有村民驻足观看。大家都很好奇,在这片粮食都不大种的出来的土地上,怎么能有一群少年把足球踢得如此有模有样。 我问小安:“你真的喜欢踢足球吗?” 他说:“我也说不太好,但是踢球比起学习确实更有意思,哈哈。” 小安的成绩向来一般,父母又不在身边,自主学习这事别想了,回家他宁可帮着爷爷打理菜地也懒得翻书。但踢球不一样,有手机之前他也和村里的小伙伴踢过,但那顶多叫做游戏,一群傻小子疯跑疯闹瞎起哄,现在靠玩就成了半个正规军,想想就跟中奖了一样。 其实,教练有时候也含糊,毕竟他们还不算正规军呢。所以每每指点到一知半解,他们经常还会掏出手机看看攻略或者集锦:你们等会儿啊,我觉得我刚才说得不太对……孩子们嘻嘻哈哈地聚过来跟着教练一起看,有的还照猫画虎地比画:这么过人我也行啊。 后来,小安周末回家也开始研究足球,看各种视频和比赛,有时候还为了看实况转播到邻居家蹭网。他是踢前锋的,竞争压力很大呢。在学校时,宿舍熄灯前有一个小时洗漱时间,他还会去敲教练房门偷师学艺。结果每次一去发现都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好家伙,这就卷上了! 慢慢地,学校里有了三支男足队一支女足队,还举办了县里的足球联赛,又去市里踢比赛,成绩斐然。有几个高年级孩子入选了县足球队,还坐飞机到北京比赛拿了名次。后来有几个毕业班的队友以特长生的身份被重点中学招走,还有几个进了县重点中学。小安看得眼热,自己毕业在即,于是练得更投入了。 去年,小安也终于如愿以偿,以足球特长生身份,进了县重点中学。他兴致勃勃地跟我比画,教练说,成绩突出的,今年有机会去英国观摩学习曼联队训练。 “还想当网红吗?” “嘿嘿,你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