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这首诗里报春的是梅花,表达了诗人高洁和真挚的感情。我一直没想明白的是在没有冷链的南北朝时期,江南的梅花是如何送到陕西的呢?最大的可能性是画了一张画,再差了驿使送过去。现在的运输条件,好像在哪里吃什么都不是问题。杭州已经开始卖榆钱这样北方人也很少吃的怀旧蔬菜了。但是,有些东西还是很难办到,比如腌笃鲜。 春笋太娇贵,从地里挖出到餐桌,最多等候一两天的时间。一旦错过,笋壳就变成了深褐色,里面的笋肉长成了一节节,像梯子了,水分也会马上严重流失。所以,南方的鲜笋是很难在北方看到的。只要笋够好,做一道味醇汤鲜的腌笃鲜倒是不需要太高级的厨艺。五花肉和家乡肉切块,冷水下锅大火煮去血沫。换水重新炖肉,放少许黄酒去腥,小火炖一个小时,再放入切成滚刀块的笋,一小时后就是一锅江南的春天了。咸肉的陈年味道与五花肉、春笋的柔嫩搭在一起,经过小火慢炖,达到了完美的平衡,就是腌笃鲜三个字的深刻含义。 今年的春天忙忙碌碌,我差一点就错过了这道时令菜。化冻了一包肋排,原本想做豆角炖排骨的,结果在菜场里看到了洁白的春笋,杭州人叫做“白菩鸡”的,就决定用排骨做一次腌笃鲜。排骨比五花肉要瘦一点,所以这锅汤格外明澈,另外有一种味道。我迫不及待地拍照,发了朋友圈。之前,有朋友说我的菜都是放酱油的,看上去墨黑一片。这回特地烧了四道不放一滴酱油的,清清爽爽的菜蔬。妈妈尝了一口汤,说:“北京的舅婆看到这张照片,肯定会给你点赞的。”我不能够确定,毕竟她老人家已经90岁高龄了。妈妈猜中了,午饭后,我就看到舅婆的小星星了。看来她永远是那个我们家族中最犀利(此处必须用上这句半吊子广东话)、最时髦的女人。估计我能入她眼的也就是会烧菜这件事了。 舅婆小时候住在雄镇楼一带,家里孩子多,最小的弟弟与我母亲同岁。十八九岁离家到北京读书,辗转在香港工作,认识了我的舅公,相爱结婚,又回到北京工作和生活。可以说,她是最早的北漂了。离开杭州70余年,家乡的味道早已模糊,烧菜习惯用大葱,挂念的是港式蒸苏梅。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1998年的国庆节,她正好是“六十六吃块肉”的年纪,和舅公一起来杭州旅游。舅婆比我想象中的皮肤要黑一点,花白的头发烫成长波浪,穿着米色休闲裤、运动鞋,说话声音非常洪亮。无论在何处,舅婆都有一种大大方方的女主人派头,指挥大家尽量把菜吃光,帮忙招呼年纪比她更大的亲戚,言语谈吐很时尚,一点都不像是个老人。 那回舅公和舅婆每天一大早就出门,从知味观、新丰小吃到麦当劳转着吃早餐。到几个著名的景点看看,找找老朋友和老同学。十来天工夫,又把慧娟面馆之类的新菜馆吃了个遍。每天出门前都要精心收拾好,舅婆必定要像在舞会上那样转一圈,问舅公:“老公,你看我还可以吗?”舅公坐在沙发上,认真地打量一番,推推眼镜,笑眯眯地说:“简直太可以了!”大伯就在聚餐时作出了以下评论:“在座的所有女士,从老到小,顶有魅力的是舅妈!”没有人不服气的。 离开杭州回京的那天,舅婆还特别郑重地送给了我一只黑色的手袋,告诉我:“女人最重要的就是一只包,男人最重要的就是一块手表。”我经常和妈妈说:“最怕去见舅婆了,唯恐我的举止有什么差错,手都不晓得往哪里放了。” 五年前的春天,舅婆来杭州看亲戚,她已经用上了微信,我们就经常在朋友圈交流了。一般就是我晒出的菜和“大头逛杭州”系列照片,她给点赞或评论一下。今年春节,舅婆主动给我发了一个上海外滩灯光秀的视频。我夸她好时髦,舅婆马上反问我:“你这么说的理由是什么呢?”在她面前,连虚晃一枪都不可以,她依然是那个勇闯京城的长辫子少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