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明灭 | 天水佶佶(杭州人,会计) 没有卤鸭儿的暑假是不完整的。一个夏天的消耗全靠这只鸭子补回来,开学了好有力气读书。 吃一只卤鸭是非常具有仪式感的事情,头一桩事体就是拔毛。在菜场里还能看到活鸭儿的年代,小贩们是不负责处理鸭子的身后事的。回家之后,必须烧一大锅开水,把一只年轻力壮的鸭子褪成雪白,方能入锅。拔取细小的鸭子毛,我祖母的方式是戴上老花镜,绣花一般,用她修眉毛用的镊子逐一清理。煮鸭子并不焯水,而是耐心地撇清浮沫,为的是留住宝贵的油脂。作料倒是不怎么讲究,用的就是普通酱油、冰糖、桂皮、八角。在煤饼炉上熬足时间,卤鸭儿就保证入味,并不需要什么百年老汤,所以杭州的卤鸭儿学名叫武林熬鸭。色泽红润,油光闪闪,肉却是瘦肉,鲜中带甜,清爽不腻。 比自己拔毛、自己烧起来更麻烦的办法有吗?那就是自己养一只鸭子了。 家属楼的传达室里住着来自绍兴嵊州(20世纪80年代还是嵊县)的一份人家。女主人是个能干人,除了管好大门和一部公用电话,她还在传达室里开了个裁缝铺。虽说手艺不十分出色,但是普通的裙子、裤子、衬衫、两用衫都会做,收费便宜,光是做家属楼里的生意也足够糊口了。他家的儿子小剑那会儿才四、五岁,平时总在院子里挖蚯蚓、拍皮球。比较令我费解的是白天小剑妈做衣服的那张桌子也是她晚上睡觉的床,不会被针扎到吗? 有一次,一个农民伯伯挑了一担刚出壳的小鸭子来小学门口卖。我们一帮子小学生围着看嫩黄的小鸭子,激动得不行。毕竟是城里长大的小孩子,没见过,都回家向父母要钱买小鸭子。大人们被缠不过,明知道养不活,还是给买了。买回家,一会儿喂水,一会儿喂米,一会儿想给小鸭子盖手帕,长则一个礼拜,短则三两天,小鸭子都光荣牺牲了。 节俭的小剑妈居然也给小剑买了两只小鸭子,就放在传达室门口随便养着,晚上也不让回房子里,只是用个晒霉干菜的竹匾扣着。小剑吃剩的饭粒成了小鸭子的粮食。奇怪的是小鸭子就那么活了下来,无病无灾,越长越大。小剑妈平时也找些黄鳝骨头、鱼泡泡之类的活食给鸭子补充营养。后来,小剑居然带着小鸭子跑到马路对面的白荡海游泳去啦!这让我们这些小学生非常气恼,为什么小剑妈随随便便一养,小鸭子就长大了呢?我们费尽心思,却全军覆没。小剑妈用绍兴土话讲了一段话,大概是小动物都要吃活食的意思。 小剑的爸爸在闸弄口分到了一套房子,他们要搬进楼房了,当然不能带上那两只已经会游泳的鸭子。小剑妈果断地把它们分别做成了卤鸭儿和清炖鸭。卤鸭儿切好,给邻居们分一分,下酒刚刚好。清炖的那只大部分都让小剑吃了,这孩子平时吃菜多、吃肉少,太缺嘴。 前几年,我还回老的家属楼看过,那间传达室居然还在,改成了一间小小的杂货店,和裁缝铺一样,都为居民服务的。当年养小鸭子的孩子如今自己的伢儿都上中学了。不知道小剑现在在哪里生活?他还记得小时候养过的那两只小鸭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