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水长流 | 周亮(杭州沙地人,作家) 渐水下游的杭州湾,沙地时而变成深渊,时而变成浅滩,就像人间万事,总是无迹可寻。 每年枯水季节,钱塘江海塘外总会涨起许多滩涂。人们印象最深的是1967年,那时候,盐官人可以从盐官踩着江底的铁板沙直接走到对面萧山。是的,大片的细沙几乎把江面涨满,只有少许地方还有些许水流。泥沙板结,硬得像是一块巨大的铁板。 等到水流渐丰,结块的泥沙陆续消散,顺流而下。每天两次的潮汐又推动泥沙上行,淤积两岸。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沙洲会在何处出现,沙洲会在何时消失,没有人预先知道。 天宝十四年(755),潮水袭击了钱塘县,但潮水退去之后,涨沙五十里。 清康熙三十二年(1693)《萧山县志》有一段关于瓜沥塘的记载:该塘塘外“前三十余年沙涨成陆,自塘至海口约长十余里,塘可无事矣。康熙三年后,忽潮汐大至,瓜沥一带沙地荡啮无存,海水直抵塘岸。” 富春江上的沙洲,好似一枚绿叶舒展在澄澈急流之中,洲上阡陌纵横,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这些曼妙的沙洲,碧水环绕,烟波浩渺,朝披晨雾,晚洒落霞,宛然避世的桃花源;沙洲的名字也很美丽:桐洲、王洲、新沙、东洲、长安沙…… 杭州湾上的沙洲,常常有滩涂与江岸相连。这些沙洲,如同烟火明灭,因为更靠近江心,是抢潮头鱼的膏腴之地。当东海大潮席卷而来之时,前浪裹挟着泥沙把深水的大鱼击打得昏昏沉沉,后浪踊跃着把这些鱼抛上浪尖。弄潮儿看准鱼鳞闪烁之处,快步上前,一掠而走。弄潮儿在沙洲抢鱼,最怕“剪刀潮”,海潮从沙洲的两端向内包抄,突然合围,抢潮人霎时无路可夺。 突如其来的滩涂,无意间给老街带来了繁荣。江边的客船,因为这些不定的滩涂,有时停在山南,有时泊在山北。远近的客旅,踏着青石板来到老街的茶馆,在慢吞吞的时光中,喝一口醇厚的浓茶,听天南海北的奇闻,直到江边传来角声。一声山南,二声山北,循声而去,也不用心急,角声三遍方才行船。 老街上有牛车,也有背客。上船下船需走过一段泥泞的滩涂,背客驮人,牛车载货。一众的背客中,有一位冯姓的健妇,力大过人,甚至能拖动陷入流沙的牛车,也因此深获旅客中女眷的垂青。女人的神力,究竟是天生的还是练出来的,这也是老街当年的话题之一, 这些沙洲,也是孩童的秘密花园。沙洲有无数好玩的物件,就像光洁的泥沙,有些硬,又有些烫脚,踩着踩着,泥沙就潮湿了,软和了,像水波一样荡漾了,投块石头进去眨眼无踪了。在沙洲可以玩泥巴,可以捉螃蟹,可以觅黄蛤,可以烧野饭,幸运的时候,还能见到江猪。 大片的沙洲有几里宽,潮汐进出的时候形成弯弯曲曲的“潮沟”,这些潮沟又叫“流花沟”。流花沟有宽有窄,大多可以跳跃而过。陆地的淡水鱼顺流而下,江海的咸水鱼逆流而上,流花沟内鱼群往来,常引来孩子的尖声惊呼。 觊觎鱼群的,除了孩子,还有江猪。江猪,古称豚鱼,俗名“拜风猪”。光绪五年举人丁治棠赴京参加会试,曾把沿途所见合编《初度入京记》。其中有载:晚风起,浪滔滔满江,豚鱼跃水面,不见首尾,黑团一滚即没,俗名拜风猪,不虚也。 江豚跳波,顶风起舞。因为要换气,游速又快,江豚重入水中的时候会溅起许多水花,引人注目。小孩子常常沿着流花沟追赶,江豚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在水下转身,潜游一段,浮上水面,“哗啦哗啦”,让追过头的孩子们气急败坏而又无可奈何。几番追逐,孩子们疲了,江豚仿佛戏谑地钻出水面,转几个圈,终于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