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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英雄
2022-11-14 08:08:16杭州网

我跟领导请假,说“我要去救火”。领导说,你开什么玩笑,你自己身体都还没好呢

我就是今年8月参与扑救重庆森林火灾的飞车骑手“龙麻子”。

“龙麻子”是我给自己取的绰号。每个男孩都有英雄梦,电影《让子弹飞》里的“张麻子”就是我心中的英雄。他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对百姓好。身边的朋友都习惯叫我“龙麻子”。

今年8月,我们重庆太难熬了,又是高温,又是干旱,还发生了大面积山火。最让重庆人揪心的,是北碚歇马街道的虎头村。村子后面就是缙云山,缙云山就是“巴山”,就是重庆人玩耍的“后花园”。

8月21日晚上,我因为送外卖中暑,正在家里休息。看到虎头村山林火灾的消息,我跟领导请假,说“我要去救火”。领导说,你开什么玩笑,自己身体都还没好呢。

第二天,我看到车队里有人说,歇马街道正在招志愿者,他们需要摩托车运送物资。

这个车队叫“26号王先生”,是越野摩托爱好者的一个组织,我今年5月加入的,在车队编号是“81号”。

我追着那个队友问清楚,然后背上背包,骑上刚买的二手越野摩托,向虎头村出发。当时我身上只剩下15元了,又找队友借了2000元给摩托车加油。

3号点位往上,坡度很陡,有的甚至接近70度。我发动车辆,用力压下车头,第一个冲上了陡坡

22日下午1点,我到达虎头村的物资点,同去的还有七八辆摩托。乡间小路很窄,大车进不来,摩托车成了运输物资的主要交通工具。消防、武警、民间救援队不断向山上着火的地方赶去,天上还飞着一架直升机。

连续高温,水枪无法完全扑灭山火。救火人员挖出隔离带,来阻拦火势。

朝阳中学南校区旁的一条小路,被改造成往隔离带运输物资的“生命线”。一路设置了5个集散点,大部分摩托车能抵达地势较平缓的2、3号点位。但3号点位往上,坡度很陡,有的甚至接近70度。

下午5点,我在3号集散点听人说:“里面还有几百人没吃饭。”我看了一下,周围大多数志愿者骑的是普通摩托,没法爬这么陡的坡。

我赶紧叫人把水和食物往我包里尽量装,大概有六七十斤重。一旁的志愿者看我年纪小,劝我不要进去。我说,“没问题的,越野摩托在这种地形才能发挥长处。”

他们不知道,一个月前,我在四川遂宁参加越野摩托车障碍林道赛,获得铜组亚军。重庆地区的越野摩托车赛,我都拿过不错的名次。驾驶越野摩托的要诀之一是控车,我有信心应付眼前的路况。

我发动车辆,用力压下车头,第一个冲上了陡坡。

很多车手和我一样也是“00后”。“00后”没那么娇气

挖掘机新挖的简易土路满是碎石泥土。连日高温,土层干燥,摩托车经过,卷起滚滚尘烟。

我冲上坡,一个急转弯,向更高处冲去。

一路上,我看到换班的消防和武警战士累倒在路边,他们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但还是会和我说“谢谢”,叫我“注意安全”。我心里好酸,一下子就哭了。

一路上,我一边把冰水和食物递给消防和武警战士,一边打听哪里需要送东西。他们拼命说,“我们不需要了,先送里面的救援人员吧,他们一天没吃饭了。”

我说,你们先拿着,我等下再跑一趟,给里面的人送。

靠一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我打电话给我们越野车队的队长王龙,他正在山脚下运送物资。我请他联系车友赶紧来山上支援。

我和王龙说,山里路况不理想,要来驾驶技术好的人,技术没那么好的先不要来。

很快,几乎所有重庆的越野摩托车手都拼命往山上赶。很多车手和我一样也是“00后”。“00后”没那么娇气,这么大的山火,我们肯定要出力。

我本来担心,要是车手技术不好,摔伤了,会占用救援人员的时间和精力,他们已经很累了,不能让他们分心救我们。但是车友们都顾不上太多,背上几十斤的背包和背篓,加快油门,就往山里冲。灰尘扬起来,几乎看不见路。有人摔倒了,立刻爬起,继续向坡上冲。

我们不停地上山、下山、冲坡、下坡,天黑了就戴起头灯,背的物资里除了水和食物,还有灭火器、水泵、油锯、消防水带。

越靠近火场,越能感受到皮肤像被火烧一样,整个人都在蒸烤。而那些被烟尘熏得黑黢黢的消防员和武警都在专注地灭火,好像对高温没感觉。

我一边骑摩托,一边哭,心里想着要一直送一直送。到山下,我跟志愿者说,“再给我多装一些。”

我那时候又困又乏,但还是对镜头笑了笑,用重庆话说:火不灭,我不回家

来来回回,不知道跑了多少趟。

我原本以为自己耐力好,但体力不断透支。下坡时,有一些近乎垂直的陡坡,我害怕会一直冲下山去,每次都打起精神,控制住车子。

但我还是摔倒了。有一次,下山速度太快,轮胎没抓稳,连人带车翻了。我想都没想,扶起车,继续骑。

回到集散点,我对志愿者说,“还是给我少装点,我多跑两趟。”我是不想让自己弄伤了,给别人添麻烦。

我快坚持不住了,头胀得很痛,全身没力气,手抖得停不下来。我知道,再不休息就会晕倒。我停下来,趴在车座上不住呕吐。但肚里是空的,吐出来的也只有喝进去的水。

为了解暑,也为了让自己清醒一下,我眯着眼,把一瓶喝了几口的冰水直接浇在头上。

旁边有个车友,用手机拍了下来。他打趣,“龙麻子,你这个视频发出去要遭人笑话哦。”我那时候又困又乏,但还是对镜头笑了笑,用重庆话说:“火不灭,我不回家。”

从22日下午1点干到现在,我看了一下时间,才知道已经过去了11小时。

结果,这个车友拍着玩的视频,把我拍火了。我当时连他叫啥名字都不知道。

现场的医生过来看了我一下,让我休息一会,我躺下来,看着山上的火,根本睡不着。天亮了,我感觉好一些了,起来接着运送,一定要帮忙把山火扑灭,重庆是我们的家,不能看着不管。

我心爱的摩托车,这次完全报废了。其他车友的车子也有损伤,但大家都不在乎,保卫家乡更要紧

一有新的明火露头,我就急。山上的火还没灭完,救火战士连饭都没吃,连水都没怎么喝。我们要是停下来,他们就更没得吃喝了。我们多跑两趟,他们有饭吃、有水喝,才有力气继续灭火。

在高温下连续行驶,我的摩托车受不了了。到23日上午,我送了七八次物资,摩托车的油门线就断了,只好下山休整,一边等修车的师傅。

那辆摩托车,是我花了三个月工资刚买的,总共一万块。还没做专门的保养,机油也没来得及换,就被开到山上了。

车子修好后,我拧了油门,又开上山。我心里只有一个目标,火不灭,我们不退,一定要保卫好自己的家乡。我的登山背包被磨得太厉害,彻底坏了,我跟村里的老奶奶借了个背篓,继续运物资。

直到24日凌晨1点,我和队长王龙才从山上撤下来。回到家,我才发现自己满身是灰。洗过澡,我就睡死过去。醒来后,两个肩膀火辣辣地疼。

我心爱的摩托车,这次完全报废了。其他车友的车子也有损伤,但大家都不在乎,保卫家乡更要紧。

睡醒后的下午,我骑了另一辆原本准备卖掉的越野摩托,去璧山区发生山火的地方帮忙运物资。

8月25日晚上11点,连续燃烧了好多天的山火终于被扑灭。得知消息,我松了口气,终于能睡个好觉喽!我专门拍了一个视频,开心地大喊:“重庆赢了,回家睡觉!”

我爸最佩服军人,希望我去当兵。但我的梦想是当职业赛车手

我是重庆娃子,2000年出生在重庆市璧山区的农村。

我是个苦娃子。小时候家里穷,连吃饭的米都没有,要去借,要去别人家吃。后来,我妈扔下这个家走了。我爸一直在外面打工,也很少回来。

上小学时,我爸回来管我了。但他要挣钱养我,大部分时间我一个人在家里。我跟我爸很少说话,但我爸总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我们住的出租房夏天很热,我爸就问人借钱给我买了空调。

我爸最佩服军人,希望我去当兵。但我的梦想是当职业赛车手。小时候看到别人骑越野摩托,在街上猛轰油门,我就对这个着迷。

我爸让我好好读书,可我读不进去,初中没读完就回家待着了。16岁时,我到电子厂打工,工资每天当日结算。因为年纪小,被同事和老板欺负。

我去很多地方打过工,还骑三轮车送过雪糕,一天能赚100多元。省吃俭用一年多,我攒了3000元买了一辆二手越野摩托,也开始当外卖员。

那是我的第一台摩托车,晚上睡觉也要把车子停在床边。

骑摩托的时候,我真的一点烦恼都没有。有一次,我骑了一天一夜,除了吃饭,一直都在骑车。刚开始,我也跟别人一起去“炸街”,也去跑山。但“炸街”很扰民,我更喜欢跑山。在山上骑行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可以追上风。

如果爸爸还在的话,他一定会出去拿我吹牛。他会说,“我儿子,现在是大英雄!”

第一次知道自己“火”了,是车友们告诉我的,说我被点名表扬了。那时候,我还在忙着送物资救火。后来,我去网上搜了自己的名字,看见了各种赞扬,还有人说我是“英雄”。

这么多人关注我,我挺紧张的。但看了那些评论,都是夸我做好事,说我“好样的”,我想着,自己终于做了一回光宗耀祖的事。

如果爸爸还在,他一定会说我是英雄。

去年,爸爸生病了。在那之前,我们因为一点琐事,大吵了一架,我赌气搬出去自己租房子住。后来听说爸爸病了,很严重,我带他去了医院,医生说要重症监护。

我们经济条件不好,爸爸最终选择保守治疗。医生每天叫我签很多账单,我和爸爸商量,万一治好了还好,如果没治好,人也没有了,还要还钱。如果自己有房有车,我全卖了,都愿意为爸爸治疗。

没有办法,我把爸爸接回出租房,24小时守在病床前照顾,陪他走完了最后的日子。

爸爸走后,留下我一个人,什么都要靠自己。

这次我的事在网上火了以后,每天有很多网友催我直播带货。我想,要是爸爸还在,我绝对会选择赚钱,给爸爸治病,不管别人怎么看,我爸最重要。

赚钱的诱惑力很大,我不是傻子,我家里条件也真的不好。一边是钱,一边是荣誉,我心里很纠结。我爸在的时候经常对我说,要做自己喜欢的事,穷不怕,但是要正直,做一个好人。

我被网友当成英雄,按照我的理解,英雄是不能赚钱的。我思考了很久,最后做了决定:为了“龙麻子”这个形象,还有网友给我的“英雄”称号,我不直播带货、不签合同、不赚钱,我只做公益,传递正能量。

车队的队友说,一个人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这句话很对。我只是救火志愿者中的普通一员,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还有很多兄弟姐妹。我们重庆崽儿都是好样的!就像我们队长说的:“我们不是伟大,我们是在保护自己的家。”

我把自己和爸爸的照片做成朋友圈的封面。如果爸爸还在的话,他一定会出去拿我吹牛。他会说,“我儿子,现在是大英雄!”

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运用自己学到的救援知识,组建一支专业的越野摩托车救援队

爸爸离开了,但我还有一个精神寄托,那就是我的越野摩托。看到那辆救山火报废的摩托车伤痕累累的样子,我很是心疼。

重庆市体育局联系我,希望将那辆车摆放进博物馆收藏。我有点不舍,但还是爽快地同意了。幸运的是,有一个车店老板被我的事迹感动,赠送了我一辆崭新的越野摩托车。

作为骑手,我的目标是有朝一日代表重庆会一会全国各地的赛车手,并在公开赛中取得名次。不过,职业赛车很烧钱,我还得为生计奔波。

在山上运物资时,有记者问我,救火之后准备做什么。我说,睡上一天一夜,然后继续送外卖。

没想到,我送不成外卖了。出名后,我在街上送外卖,总有好多人围着我拍照,结果好多订单都超时了。我心里很有点慌,从小到大都没这样被人重视过。

我不得不把工作辞了。有人建议我去当森林消防员。前阵子,我还真去消防队体验了一回。

邀请我的是甘肃省森林消防总队重庆驻防队。那里的消防员和我在扑灭山火的战斗中一起合作过。那一天,我进行了水上救援、五公里负重跑等训练。一天下来,我真心意识到,我离专业救援还差得很远,不仅是在体力上,还有面对突发情况的处置,这些我都没接触过。

有网友告诉我,说成都有个应急救援的教官,跟我长得很像。这位张教官还真的在网上私信我,邀请我去成都。见面后一看,我俩长得真像。

张教官带的团队被编入了成都市民兵组织,是“正规军”,经常参与各类应急救援。跟着张教官,我学习了潜水、高空、绳索、搜救、急救等。光有一腔热血不够,做救援必须熟练掌握各项专业技能,这样才能完成救援任务的同时,保证自身的生命安全。

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运用自己学到的救援知识,组建一支专业的越野摩托车救援队。遇上地震、火灾之类的突发情况,我们可以第一时间前往灾区,哪里需要就去哪里,更好地帮助更多人。

我很普通,但我努力让自己不平凡,就像我的微信签名:一个普通的重庆娃儿,不优秀但在努力变得更好!

“00后”来了

龙杰身上一个突出的标志是“00后”。今年8月,重庆市多地相继突发山火,在救火队伍中,有一支清一色开越野摩托的车队,队员大部分是龙杰这样的“00后”。

通过一则短视频,救援山火的龙杰被全国人民知道了。印象中只会“炸街”的越野摩托车,这一次表现得如此血性、英勇。这些背着灭火补给品就往山上冲的重庆崽,让全国人民竖起了大拇指:00后不娇气!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们一样大无畏、有担当。

我很普通,但我努力让自己不平凡。这是龙杰的心声,也是一代代青年的成长宣言。

来源:杭州日报    作者:口述 龙杰 整理 叶小果    编辑:钟一鸣    责任编辑:方志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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