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香 秋风起,蟹脚痒,又到了吃吴蟹的季节,大闸蟹也是吴蟹,学名叫中华绒螯蟹。秋天,蟹们会赶赴长江近海口产卵,孵出的幼蟹会逆长江爬回河湖生长,这种生物习性被称作“洄游”。古人不知啥是“洄游”,他们只看见蟹们咬着稻穗,浩浩荡荡、着急忙慌地往海里赶,还以为它们正“率执一穗朝其魁”,挺有想象力的。 蟹是我们喜欢的美食,但也曾是古人心中的“痛点”。稻农恨死了它,每当丰收在望,蟹们就会成群结队出来咬食稻穗,是真真切切的稻田害虫,可见螃蟹二字都带着的“虫”字旁,并不是无缘由的。据说越王勾践就想趁着吴国稻田闹蟹灾、颗粒无收之时去攻打吴国。东汉思想家王充称蟹为“谷害”,王充是上虞人,蟹对稻的危害他一清二楚。但也有人想不通,蟹这般小嘴、小身板的,怎么能把稻田吃得颗粒无收?大概是变成老鼠来吃的吧!《晋书·五行志》载:“太康四年,会稽彭蜞及蟹皆化为鼠,复大食稻为灾”,彭蜞是一种小蟹,无奈数量庞大。所以,江南人曾视蟹如蝗,“会稽往岁有蟹菑,小蟹无数相纠结,大如三斗器,随潮入浦,散入濒海诸乡,食稻为尽,螟蝗之害不加于此”。 为能保住粮食,只能人工捕蟹减灾。唐朝大臣兼水利专家姜师度,曾在鲁城界内种稻置屯,结果“穗蟹食尽,又差夫打蟹。苦之,歌曰:‘鲁地抑种稻,一概被水沫。年年索蟹夫,百姓不可活’。”或许,正是在这种恨不“食其肉,寝其皮”的捕蟹过程中,蟹渐渐成了人们的盘中餐。 吴越国时期,江南广开圩田,稻田阡陌相连,蟹也越发多了起来,没办法,只能号召大家加紧吃,政府还设置了蟹户,专掌捕蟹之事。吴越国宴请后周使者陶谷的宴席上,就上了十几种蟹,但因为上蟹的次序没排好,最先上的是最大的蝤蛑,最后是最小的蟛蚎,结果被陶谷嘲笑为“一蟹不如一蟹”。 宋人继续光大吴越国人的吃蟹精神,掀起了又一波儿吃蟹高潮。有个叫钱昆的余杭人,想谋个外放的官,唯一要求就是那地方“得有螃蟹无通判”,成了时人的笑谈。吃蟹吃出精的宋人,还写出了古代中国最有名的两本蟹谱:北宋傅肱的《蟹谱》和南宋高似孙的《蟹略》。 但宋人的贡献不只是吃蟹除害,宋人的伟大之处是把蟹吃成了一种雅文化。 吃蟹急不得,需要有颗悠闲的心,慢条斯理边敲剥边品赏,这正合了宋人清淡闲雅的生活情趣。曾几《谢路宪送蟹》把螃蟹美誉为“内黄侯”,“从来叹赏内黄侯,风味樽前第一流”;杨万里在《糟蟹》中倾情写下“一腹金相玉质,两螯明月秋江”;林洪的《山家清供》说吃蟹一定要自己动手,他把这种吃法称为“持螯供”:“市蟹,必取其圆脐,烹以酒、醋,杂以葱、芹,仰之以脐,少候其凝,人各举一,痛饮大嚼,何异乎拍浮于湖海之滨……‘秋风高,团者豪。请举手,不必刀。羹以蒿,尤可饕。’”如此亲力亲为,就是为了吃个“真物风韵”。 秋天是蟹最肥美的季节,此时桂花、菊花盛开,橙黄橘绿,春酿秋熟。在菊香、桂香、橙香和酒香中,被蒸得油光红亮的蟹,也成了宴席的主角,诗人吟咏的对象。这是中国食物史上最奇特的一幕,所有雅食,皆因其本身之清雅,如梅、杏、莲、笋等,蟹原本是一种腥臭而且长相丑陋的东西,却硬生生被宋人摆弄成了雅食,与赏花、玩月、吟诗诸般雅事同列,实在有点匪夷所思。除了蟹,我想不出还有哪种食物拥有过反转的命运。而且这蟹之雅,从此被认下了,曹雪芹就在《红楼梦》里花了大量篇幅描绘螃蟹诗会。 宋人挖空心思发掘螃蟹之美,创造了众多蟹之食法,有名有姓的就有炒蟹、渫蟹、糟蟹、醉蟹、洗手蟹、持蟹供、螃蟹酿橙、酒泼蟹生、螃蟹清汤、蟹羹、蟹肉馒头、蟹肉包儿等十多种。排名第一的当然是蟹酿橙,色、香、味俱全,口福、眼福同饱。高宗皇帝到张俊府上赴宴时,十五盏下酒菜的第八盏就是“螃蟹酿橙”,第十盏则是“洗手蟹”。 “洗手蟹”是一种随做随吃的蟹馔。至于为啥叫“洗手蟹”?就是因为做法简单,洗个手的功夫就能吃了,“北人以蟹生析之,酤以盐梅,芼以椒、橙,盥手毕,即可食,目为‘洗手蟹’。”生蟹肉有独特的鲜甜味,宋人有这口福,也是因为水清蟹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