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尊敬的方爱兰老师在7月24日凌晨1点03分走了。我前一天晚上在医院陪她,这一天是她外甥陪夜,她走的时候我恰恰没有在她身边。我为没有在方老师身边送她走完最后的人生满是遗憾。 我在后半夜一个小时内写好了讣告,30年的相处历历在目。 1992年我从部队转业到杭州后,经她妹妹介绍认识方老师。因为工作需要,我提出跟方老师学习英语。她满口答应,当场要我读一篇英语课文。那一年我39岁,老师73岁。 看着矮矮的个子,小小的身材的老师,我战战兢兢、结结巴巴地读了一篇我在学的课文。方老师没有点评,而是接过书读了一遍给我听。那抑扬顿挫的语调,纯正的美语口音,我顿时感到受了一个“下马威”,自此不敢懈怠,老老实实跟着她学习。 方老师对英语教学有丰富的经验,针对我的年龄与零基础的现状,她没有要我学语法,而是要我每周读3篇《北京周报》上她圈好的文章,到下一周上课时读给她听,有不懂的地方再问她。她说,成年人学英语,通过大量阅读,在阅读中扩大词汇量、了解语法是比较好的方法。 通过一段时间学习我有点长进了,方老师开始“逼我上马”。她要我给她美国的朋友用英语写邮件,以锻炼我的英语写作能力,以我的英语水平当时头都大了。 师命不可违,只有想句子,查字典,打草稿,一遍遍写一遍遍改,最后请方老师修改。方老师看了一下一个字不改,手一挥,“就这样发出去”。 几天后,那个美国朋友回邮件给我,说,能够看懂意思。我知道对方一定是在看“天书”。我想这就是方老师的教学方法,这个方法还真的有效,我的英语读、听、写、说都有较大的进步。 我与方老师相处30年,有一件事情让我对她的慷慨大方印象深刻。 1995年左右,方老师给我看一封信,是她父亲的同事在上海去世,那同事的儿子从国外回来奔丧,处理完后事后给方老师寄来了1800元钱。 原来,那位同事在解放初期的“运动”中遇到麻烦,急需一大笔钱去补窟窿,向方老师的父亲借。方老师的父亲知道,这个钱借不借可能关系到对方会不会坐牢。 解放前后,社会不稳,金融动荡,基督教会用美元给工作人员发工资,以应对货币贬值,所以方老师的父亲手里有点美元。但那是一家10口人的生活费与7个子女读书的费用。方老师的父亲考虑再三,为帮助同事逃过一劫,毅然借给他300美元。这个事情还瞒着全家人,直至去世都没有透露半点消息。 当时的300美元可是一个大数字,可以购买很多东西。为此方老师家里在经济上遭遇了很大的困难。 当方老师收到信后,这才明白解放初期为什么家里会这样困难。她考虑再三给对方回信道:这是父辈的事情,双方父亲都已经过世了,父亲也没有留下借条,我们是世交,那个钱不用还了。就把钱退还给了对方。 方老师对此事的处理使我佩服之至。 方老师对生活的艰苦朴素,从老人公寓护理她的阿姨这里也可以感觉到。阿姨经常跟我讲,方老师换来换去就那么几件衣服,你们不是没有钱,为什么不给方老师买点好一点的衣服? 每当这个时候我要给她买衣服时,她总是摇摇手,连声说,不要买不要买,够穿就可以了。 今年春节后,方老师在厦门的侄女给她买了两件比较好的衣服。她收到后,马上把一件送给阿姨了,另外一件到去世了也没有穿过,一直挂在柜子里。 近几年,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明显感到方老师对我的依赖越来越强。每次我去老人公寓看望她,她的心情特别好,但是我还没有坐下多长时间,她就说,好回去了好回去了。她怕耽误我的事情。 她会以骄傲的口气跟阿姨,跟同室的老人说,“小金的女儿、女婿都是留学生,现在都在上海的金融系统工作。” 她最开心的时候是看到我小外孙在视频里活蹦乱跳,她会笑得合不拢嘴。 7月初,方老师的病情急转直下。我去看望时,有时候她已经睁不开眼睛了。有几次我把手机放到她的眼前,给她看我小外孙的视频,这个时候,她会奋力把眼睛睁开。 我每次去看望她,方老师最喜欢的一个动作是摸我的头发,一边摸一边拍我的头,“那么多白头发?”满脸的怜爱。 我与方老师不是母子,又胜过母子。2005年开始,她把身份证,工资卡、银行卡等全部交给我保管,所有的经济来往都交给我办理。她写信给我说,我的钱也是你的钱,是我们两个人的钱,你尽管大胆安排。 我帮助方老师资助寒门学子,帮助她办理遗体捐献手续。她向我交代后事的安排,她把一切都交给了我,我成了她的实际监护人。 遗憾的是,因为疫情,我们无法叫女儿带小外孙到老人公寓看望方老师。否则,我们一家人与方老师在一起,四世同堂,老人会感到无限幸福的。方老师已经把我们一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了。 方老师走了,她的“春蚕到死丝方尽 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大爱精神与美德引起了媒体的广泛关注与报道,引发了强烈的社会反响,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我认为方老师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因为我们的社会一直都崇尚与向往这样的精神。 谨以此文怀念我尊敬的老师——方爱兰先生。 金方云2022年7月26日深夜11点于杭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