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我结婚,在湖滨仁和路的都锦生丝织厂门市部,买了四幅1米长,0.4米宽的立轴:杨贵妃、王昭君、西施、貂蝉“四美图”。那年,从台湾第一次来杭州的表姐见到这四幅画时,问我“是都锦生的?”我说“是的。”表姐要回台湾,我买不到更满意的,这四幅画就送了她。十二年前,我去台湾,表姐走了,四幅画仍在客厅中。 我还有一幅“西湖全景图”,1米25的横幅,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买的。搬了四次家,画面都有点洇了,我仍珍藏着。是的,这是一根一根不同色彩的蚕丝交织出来的,不是彩笔着画。或许,就是我痴迷都锦生织锦画的初衷。 曾经采访过一位有名的国企大厂领导,说起他已故的爱人,一个当年杭州纺织界很有名的女工。他说,解放军进杭州,是他爱人带了(工作组)进都锦生厂的。那时,都锦生厂的大门朝环城西路,他爱人腰间插了手枪。 我曾是一个工人,所以,十四年前,我坐在都锦生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总经理王中华面前,可以说,这位比我年轻得多的退伍军人,他说的,“改开”前后他所经历的都锦生厂那一段最跌宕起伏的日子,我十分理解。 先说一下在早的都锦生厂区域。老杭州人晓得,以前的武林路、凤起路很窄,两辆公交车交会都得擦到一边悬铃木树的枝杈。这两条路的一再拓宽,就是都锦生厂一截一截让出来的厂区。每一次拓宽,工厂都要承受一番伤筋动骨。 1993年那次道路拓宽,也是都锦生厂生产经营中最困苦的时段。一个曾经一年上缴利润635万的丝绸业佼佼者,在几百家乡镇企业的竞争中,一年负债345万。那一年,工人的年终奖是每人8条古香缎被面。杭州话说“死蟹一只”,都锦生人说,指的就是1992年的农历过年。 好在厂领导抓住了“优二兴三”的政策机遇,“二”是“二产”,工厂的正业;“三”是“三产”,商业服务。就像灾后的自救,稻谷周期长,不妨种南瓜。工厂决定让出黄金地段搞“三产”,让“二产”走出去,与乡镇企业联营。他们相信,只要抓住质量,哪里都能做好产品。 工厂围墙破壁,厂工会办的“清凉世界”茶楼开张,自办丝绸服装厂开张,与街道联营的妇女儿童用品市场开张,省“中旅”租地开张,服装鞋包商场租地开张,厂食堂出租开出了新百乐娱乐城。最终,女装一条街的早期“拳头”——鞋城,闪亮登场。于是,龙翔桥汽车总站下来的四郊乡人,一下车直奔武林路成了每日的风景;行走杭城的十双时尚鞋中,半数出自鞋城。西侧厂区,后来也有了叫响一时的温德姆大酒店。 记得2003年前的龙游路吗?那是半条巷子,从西面进来,到沙孟海故居前就是都锦生厂的围墙,断头了。如今,游完西湖的外地客,可以从龙游路直接步入武林路特色街。要是没有都锦生厂一寸土地一寸金的“牺牲”,杭州也就没了女装一条街的光彩。 1994年10月,当都锦生厂落脚到了骆家庄北侧的三墩,那一片只有一条田埂小路进出的土地上时,压力确实很大。但这是明智的选择,那些没有走出去的丝绸厂家,后来在市场的竞争中,怎么样?他们大多靠变卖机器、土地,苟且生存。卖一个,完一个,最终连一个名分都没了。 都锦生人艰难的时段,是“改制”,不少人确实有一种被“崽”卖了爷田的痛楚。但都锦生人挺过来了,十四年前,当我第一次看见意匠师趴案专注在一个一个米粒大小的格子中填着颜色,制作“清明上河图”的织锦花版时,我就感到这是工厂常胜不败的所在:她如同织锦画,从黑白、单一到多彩、缤纷,全靠创新迸发的力量。 是的,近百年的织锦技术更是一门艺术,是当今的电脑技术无法复制的一门艺术。但都锦生人并没有刻意规避现代科技,而是在孜孜探索。十多年前,他们开始了和浙江大学合作传统织锦纹制CAD的项目,就是让手工意匠图直接录入计算机。 那是织锦画走向更高艺术的开始,直至今日,面对辉煌,相信始祖都锦生在天有灵,也是会很欣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