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上听风 | 小西（古籍书店店员）

北宋年间有官员李庆孙，那日写了句诗，“轴装曲谱金书字，树记花名玉篆牌”，大致描述了一下他的喜好：曲谱必须要用卷轴装裱，所书文字须得烫金；花名册要用正式的，得郑重其事，并配以玉牌。李庆孙的这首诗，名字很直白——《富贵曲》。

按说李庆孙二十四岁考中进士，还是个探花，也是颇负盛名，嘚瑟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偏偏，这诗被十四岁就赐了同进士出身的太平宰相晏殊见着了。

晏殊笑了：“此乃乞儿相，未尝谙富贵者。”

那么，晏殊所谓的高级是什么？

按《石林诗话》里的记录，晏殊“日以饮酒赋诗为乐，佳节胜日，未尝辄废也”——终日饮酒赋诗，好不自在！这一日春宴正好，一双归来的燕子，绕着画堂上的虹梁，流流连连，在他看来，说不出的曼妙。于是晏殊提笔写下：

“双燕归飞绕画堂。似留恋虹梁。清风明月好时光。更何况、绮筵张。 ”

高级感，晏殊说，是一种气象。

问题来了：燕子绕着画堂上的“虹梁”，怎么就不动声色地透出了高级感来？

就得说说“虹”这个字。

殷商人的甲骨文里，“虹”是这副模样的：一道拱，拱的两端并无二致，那形状，被解读成两个张着巨口的龙头，一左一右。

龙是虹的化身，抑或虹是龙的化身？对于学者而言，这问题大概就相当于先有蛋还是先有鸡。无论如何，虹，和这条没有首尾之分的“双首龙”，都是天上物。

东汉的大史学家班固，那日写下“因瓌材而究奇，抗应龙之虹梁”。这句拗口的话，说的是他脑海中的西汉都城长安。宫殿瑰丽，上方，横卧着如应龙一般的虹梁。不错。能匹配虹梁的龙，当然是修炼了千年、战斗力超群、非同凡响的应龙——所以，“双燕归飞绕画堂，似留恋虹梁”的情形，哪里是寻常人家能见到的？

虹梁还有一个名字：月梁。一个“虹”（月）字，足以让它的形态呼之欲出：梁面弯曲，如虹，如新月。

对应的是直来直去的“直梁”。

宋代以前的大型建筑，裸露在明处的梁大多采用月梁。到了明清，北方官式建筑中，直梁几乎成为唯一形式。不过在南方，月梁始终都在。

自然关乎南北性情上的差异，北方崇尚古朴端庄，南方偏爱精巧华美。不过也有地理上的原因。江南天气炎热， 殿堂厅馆基本都不做天花，而采用“彻上明造”的做法——简单说来，就是让屋顶梁架结构完全裸露在外，既便于散热，建筑考不考究也一目了然。于是，那一条优美的弧线，在江南的厅堂中、廊檐下，也就保留了下来。

说回晏殊的那阙自度曲(自己谱的曲调)“双燕归飞绕画堂，似留恋虹梁”。因为实在旖旎，宋词的词牌，竟生生又多出了一个“燕归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