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六妹早上在南墙角晒太阳时,就开始表扬我了,“夏寿星真是一位好党员啊,我当他是镀镀金的,原来他真的为我们老人服务啊” 我是塘栖东小河社区的一名普通党员,1996年8月入党。 从小爸妈管我很严,我小学当班长,中学里就是年级最大的学生干部了。志愿服务是我的一种生活方式,也是儿时的一个愿望,长大后做个好人。 我没有什么爱好,不打牌和麻将,我喜欢的生活就是平平淡淡,从不和人争吵,别人开心我就开心。退休后我想当一名普通合格的党员志愿者,一直做到我身体不行为止。 我的名字是我爸起的,叫“寿星”是希望孩子好养点。没想到我后来做的事,还真的和“寿星”们有关。 2007年,我五十来岁,当时工作比较轻松,精神又旺盛。那天,社区支部书记钟红美在会上要求我们党员不忘初心,为居民服务。我回家后辗转反侧,想自己能做点啥呢?哪些居民最需要帮助呢? 我首先想到的就是独居老人。我曾在獐山石矿、新华丝厂做过木工、机电工,我想凭借自己的特长,一定能够帮到他们。 社区就以我的名字命名了“夏寿星便民服务岗”,一开始主要义务维修小家电,但我觉得这样还不够,就印了一批有我联系方式的党员志愿服务卡,到社区老人家里都发放了一遍。服务卡发出去后,我内心非常紧张,素不相识的老年人会不会叫我帮忙啊? 几天后,我终于接到第一个求助电话,是东小河4幢的80岁独居老人李六妹,她家卫生间的电灯坏了,身边没有会修的人,就试着叫邻居打电话给我。 我带上工具箱火速赶到李六妹家里。但换上新的灯泡后,电灯还是不亮。这没有难倒我。我买了一副新开关换上,灯总算亮了。 李六妹要给我工资。我说,“这是免费的。”她不信,反复问,“真的吗?”我连连点头。 第二天,李六妹和其他老人早上在南墙角晒太阳时,就开始表扬我了,“夏寿星真是一位好党员啊,免费给我修电灯。他给我服务卡时,我当他是镀镀金的,原来他真的为我们老人服务啊。” 李六妹就像一个小喇叭,逢人便宣传,一传十、十传百,夏寿星党员志愿服务的名声打响了。李六妹也成了我的固定对象,每周我都上门看看她有什么需要。每次她都给我泡一杯茶,等我忙好了,我们就边喝茶边聊天。有时聊到了中午,李六妹说,跟阿星聊天真好,一点都不觉得肚子饿啊。 李六妹讲的都是过去的事,那些事翻过来覆过去不晓得讲了多少遍,不过我是位好听众,每次都像听新鲜事一样认真听。 最后一次去李六妹家时,她看上去很吃力,我抢先一步,主动给自己泡了一杯茶,也给她泡了一杯。那回我们聊得特别久,我哪里知道这就是诀别了。 第二天,李六妹在家中安详去世。这也是我送走的第一个老人。 胡文宝老人走了。我通知她的亲戚们来送行,几家人也没有发生吵闹。这件事我没有遗憾,我相信胡文宝老人地下有知也不会有遗憾 胡文宝是环卫站退休工人,住在东小河社区5幢。 2010年的一天中午,她家里煤气灶坏了,炒不成菜,打电话给我。我马上赶到。修理煤气灶是我的拿手活,几分钟就修好了。 胡阿姨又说家里的木门坏了。我用手一推,门没坏,但门框已经摇晃。我把木匠工具拿出来,花了一小时,修好了。但一开门,又发现那把锁不对劲,我跑出去买了一把新锁换上。 在志愿服务中,小件的配件是我免费送的。以后每个周六,我雷打不动都去胡文宝家,有事做事,没事聊天。她无儿无女,把我当做儿子,管我叫“阿星”。她知道周六我这个儿子要去,早上就打开门锁,留出一条门缝,方便我推门进去。 后来,胡文宝的身体越来越差,我建议她去敬老院,她坚决不答应。为啥?原来她这时已经大小便失禁,她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尊重她的意愿。生活上就由我和她的外甥女共同照顾。 到她生命最后的日子,我突然想到,万一老人死后,亲戚会不会为了争夺家产吵吵闹闹,甚至闹上法庭?虽然胡文宝并没有大家产,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 我打电话一个个通知她的亲戚过来,和她见最后一面。胡文宝有个亲侄儿在德清,我电话里说:你马上过来,来迟了恐怕见不上。那个侄儿立马赶过来,当着我的面,胡文宝老人交待了自己的身后事。 胡文宝老人走了。我通知她的亲戚们来送行,几家人也没有发生吵闹。这件事我没有遗憾,我相信胡文宝老人地下有知也不会有遗憾。 吴克利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但还有一个心愿未了,他想最后一次参加党组织生活会。会上,他讲得真情动人,眼里噙满了泪花 我服务的对象除了独居老人,还有残疾人,以及有50年党龄的老党员,加起来一共180多户,他们的个人情况在我随身带的本子上全都记录着。老人家里有事就叫我,比如日光灯坏了叫我,水龙头坏了叫我,反正家里出了小毛病,统统叫我。我嘛,一个电话打来,一叫就应,一叫就去。 吴克利是塘栖运输公司退休工人,也是一位老党员。2013年,他正好一百岁。因为身体比较虚弱,他平时都躺在床上,很少走动。那天,我刚进屋,吴克利就颤颤巍巍从床上爬起来,站在我面前,先是一个漂亮的立正,然后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吴老用地道的塘栖话说,“我生活上没有困难,请组织放心。” 这是部下向首长敬礼,而我只不过是一名党员志愿者。但在这位一百岁的老党员眼里,我绝不是普通党员。 陪吴克利老人聊天时,我问过他有什么长寿秘诀。吴克利告诉我,他每天早睡早起,每周喝几次粥,遇事不斤斤计较,看得开,饭后半小时多走路。 吴克利的孙女也50多岁了,看到爷爷和我满面春风地聊天,却躲在角落里落泪。那天,他孙女送我到门口,我悄声问:“你爷爷每次都聊得很开心,你为什么要流泪呢?” 他孙女拉着我的手臂,“这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瞒着我爷爷。” 原来,吴克利已经病魔缠身了…… 这以后,我去吴克利家更勤了。吴克利总是拉着我的手,追着我问东问西,特别是问我,党组织现在搞什么活动。我就讲党员志愿服务中的温馨故事,他每次听了都乐得合不拢嘴。 后来,吴克利老人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他跟我说,还有一个心愿未了,想最后一次参加党组织生活会。我叫了社区党支部领导和几个党员去他家,开了一次组织民主生活会,会上进行了批评和自我批评。吴克利说,“我年纪大了,思想上一直与党保持一致,但是体能上不能尽一个党员的职责……”他讲得真情动人,眼里噙满了泪花。 半个月后,吴克利就永远走了。 张根林去世后,我去他家,他的猫还在叫,不停地叫。它失去了一个朋友 我认识张根林时,他已经80多岁。张根林是塘栖供销社退休工人,独居老人。我第一次去他家送服务联系卡,他开了一道门缝,我只得从缝隙里将服务卡递塞进去。 过了半个月,张根林打电话给我说,家里电视机接线板坏了,叫我过去帮忙。我从家里拿了一块接线板过去,给他换好了。张根林见我不收钱,对我滔滔不绝聊起来。我离开时,他嘱咐我多去他家。 张根林虽然一个人过日子,但并不寂寞,他有五个“好友”。那五个“好友”就是五只猫,蹿上跳下,一刻也没消停。 五只猫吵得左邻右舍睡不好觉,多次沟通想要他不养猫,又叫社区工作人员去劝说,张根林都不理睬。邻居们拿他没办法,他们知道张根林对我很信任,就请我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我第一个想到了张根林的徒弟小王。张根林没有儿女,但是有一个孝顺徒弟,当初在供销社工作,师徒两个人感情非常好。我就约小王一起做思想工作。 第一次聊到猫时,张根林说猫是好伙伴,如果没有猫,做人没意思。 我趁机说,“猫吵闹、肮脏,邻居意见挺大的。” 张根林说,“这个也没办法。” 第二次,我说到猫的话题,张根林缓和多了,他答应考虑考虑。 后来,我去他家,张根林说,“猫的问题解决了。” 我追问,“怎么解决?” “我把四只猫送给别人了,自己留下一只猫。” 张根林家剩下一只猫,左邻左舍非常满意,感谢我的功劳。 2015年张根林去世后,我去他家,他的猫还在叫,不停地叫。它失去了一个朋友。 王有才摇摇头,“这样不太好。我听说楼上邻居是下岗工人,可能他心情不好,还是不要去说了” 2013年春节前几天,我接到王有才的电话,说家里的电饭煲坏了。我迅速赶过去,给他修理好。 王有才叫我在八仙桌前坐下。他已经87岁了,是一名南下干部。回忆起以前为群众服务的岁月,他总是很开心、很留恋。 但有一次,我见他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就问他怎么回事。他吞吞吐吐地说,“这几天晚上睡不好。半夜三更,楼上那户经常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我说,“这事我来处理,我以志愿者身份和楼上邻居沟通下。” 王有才摇摇头,“这样不太好。我听说楼上邻居是下岗工人,可能他心情不好,还是不要去说了。” 过了几天,王有才晾在阳台的棉被弄湿了。抬头一看,是三楼晾的湿衣服正往下滴水。 我认为有必要和三楼邻居沟通一回,但王有才没答应,他说,“下岗工作难找啊,这种小事,我挺挺就过去了。” 我悄悄去了三楼,和那户人家沟通了一次。他们接受了我的建议,表示以后会注意生活上的小节。 我照样去王有才家,他再也没有谈起邻居的事。 后来,我看到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很痛苦的样子。但他还是愿意与我促膝谈心。第三天,我再去时,他已经因病去世了。原来他早就是肺癌晚期。 90多岁的李芙蓉是杭州新华丝厂退休工人,曾是浙江省级劳模。她丈夫前几年去世,家里只剩下70岁的盲人儿子。 我第一次去,是她家自来水管破掉,家里水漫金山了。我跑到五金店买了管子换上。李芙蓉要给我200元和一包香烟,被我婉拒了。 这以后,我每周总要去李芙蓉那里坐坐。那天,我进门闻到了一股异味,是从阳台飘出来的。那里竟然堆积了一座山的废旧物资,都是李芙蓉捡回来的。 我问她,“你捡这些东西回来干吗?” 她说,“我感觉还可以用用的。” 我就帮她整理,可以卖钱的装入袋子,其他统统拿出去扔掉。 夏天蚊子多,我提前帮她家换好纱门、纱窗。李芙蓉见到我,就开心地笑。 有一天,我去李芙蓉家,窗外白幡飘荡。原来前一天,老人已经仙逝了。 有位老人去世后,她女儿对我说,一直以来对志愿者没有概念,自从我陪她母亲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她才知道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中秋节那天,我给王雪英老人换了新日光灯。离开时她递给我一个包裹,我不知道是啥,打开一看,是月饼和水果。我当然不收。王雪英看到我不收,非常生气,说我不给她面子。 我真是进退两难。如果收了,就是违背我志愿服务的初心。但不收嘛,王雪英老人的心会被我浇冷,以为我看不起她。我想出一个折中办法,答应吃一个月饼,王雪英才勉强答应。 从王雪英家出去,我去了另外两个老人家,家家都给我月饼。不收,他们又要生气。不吃嘛,老人不依不饶。我又采取折中办法,每家吃一个月饼。我还望了望窗外的月亮,哎,月亮代表我的心。 几家赶下来,月饼吃是吃了,但吃撑了也不好受。 这个事情后,我总结了经验,中秋节、春节期间,如果不是老人打电话过来,我不主动上门。他们实在太客气了。 我出去做志愿服务,都是提前把家里安排好,把家务做掉。所以我老婆也不反对。但有一次,是2015年吧,我去独居老人张月华家里修日光灯,我个子不高,把两个方凳叠在一起,爬上去修理。结果,上面的方凳滑动,一只凳脚落空,我摔了下来,嘴巴刚好磕到床角上,两颗当门牙当场磕掉。 回家后,我老婆心疼死了,劝我不要出门。我说,那不行的,党员志愿服务永远不能停,那些老人都等着我。 2010年至今,我帮助的老人中已有35位相继离世。但是他们没有留下遗憾,在生命的尽头得到了志愿者的关爱。我们团队的志愿者也从20多位发展到112位。我们陪老人聊天,让他们安心地离开这个世界。 有位老人去世后,她女儿对我说,一直以来对志愿者没有概念,自从我陪她母亲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她才知道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作为党员,为群众提供服务是我最开心的事情。我和志愿者虽然付出了一点点辛劳,但也收获了不少荣誉,比如:“塘栖镇十佳最美团队”“塘栖镇小城镇环境综合整治工作先进集体”“最美党员”“最美志愿者”等等。 十四年过去了,许多熟悉的大伯大妈一个个走了,但我的志愿服务并未停止,我会永远在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