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而来》 林东林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 2021-03 所谓生活,很多时候就是存而不论,且让它发生、进行,跟着走,无暇去下判断。 不做判断不是不能判断。判断容易,解决难,甚至无解。因为无解,只好悬置。像一条咸鱼那样,悬挂在餐桌的半空,看一眼,吃一口。多看一眼是不行的,不是因为眼馋,而是那被悬置起来的生活,真的不能太过直视。 小说家要做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把生活这条咸鱼挂起来,放在一个陌生的位置。只有这样,才有机会吸引大家的审视,我们也才有机会重新认识我们所身处的生活和时代。若说小说对生活有那么一点帮助或者解决,那就是它提供了这么一种处理方式——用文字将其悬置。 我们在《迎面而来》中看到各色人等,无不是生活中的小人物,他们求生,求欲,找存在感,想尽办法获得一点点生存所需的要素,只是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丧失之中。《象拔蚌先生》里面的艾勇,和《遍地钟声》里的韩国人老韩,是我印象很深的两个人物。 “象拔蚌先生”艾勇,一个在磨洋工的生涯里耗尽半生,平生喜欢自己在家包饺子的中年人,偶然一次越南之行,实现了一点人生的“转折”。明明可以买到新鲜的象拔蚌,却半夜非要冒险跳进海里去亲自打捞。一个完全不能理解的行为,正好诠释了一个当代人在完成一次生命“突围”时的草率和滑稽。这当然不能被看做一种有价值的“突围”,但好歹有一点点“突围”的形式存在。这就是当代颇具典型性的小人物面貌之一种。这种“突围”的概念大约已然老套了,当代小人物也许已然丧失了这种自觉,而退化为某种难以遏制寻找刺激的潜意识,如何感知到自己还在生活,那就不如找点刺激,下海摸象拔蚌,很可以作为找刺激的一种,仅仅比拿针刺一下自己更具游戏的戏谑性。 《遍地钟声》里的韩国人老韩,多少次闯进“我”的家庭生活,也无非是想要感受体验一下那难以获得的家庭生活的温情。而这样温情脉脉的家庭内部,实则是男人失业在家,女人因为男人的荒唐意外怀孕之后的各种鸡飞狗跳。一个想要求得最普通最平凡的“幸福”,却以不幸告终,一个身在所谓的“幸福”之中,却也只能从与他人不幸的对比中获得一点生活下去的侥幸:“我仿佛看见了我正在努力接近着的被称为幸福的东西,我知道,那同时也是一种非常普通平凡的东西。”我很喜欢这个故事的结尾:“而我还要就这么弓着身子站在水槽边,把那一只只布满油污的碗碟洗刷干净,然后用抹布一遍遍地擦拭,直到它们光洁明净地瓷面上散发出一圈圈炫目的亮光来。” 书里的几个故事,几乎都是在因无解而悬置的状态中结束,特别像《过年》《去跳广场舞》《飞旋海豚》几篇最为典型,故事已经写完,但故事里的人们还要在没有“解决”的希望中走下去。华安里的居民,烈士巷里的妓女和混混,《有人将至》里面被囚禁的女孩,出轨的丈夫,在城市顶楼耕作田间的父亲,《飞旋海豚》里的下岗职工……他们是否有机会想到要把这种境遇悬挂起来看一看,哪怕只是一闪念?不能说是没有,但生活无时无刻不在迎面而来,比起强大的生活,精神游丝的脆弱性不值一提。 这是林东林最新出版的小说集,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阅读体验,大概是与作者同时代的关系,很多经验、场景都是相通的,虽然地域相殊,却带着共同的时代烙印,这在飞速发展迭代的中国语境中,居然有点怀旧般的亲切。把迎面而来的生活拉开一点,就好像出门前照了照镜子,有了时间重新开始的仪式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