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杭州的次数算不上多,不过数一数也有三四回。

和同事第一次从上海去杭州春游已是三十年前。头一天已预定好西湖边一家餐馆,我们一早坐上火车,餐馆那里也炖上了老鸭汤。已是夏天,跳出刚停稳的面包车,我立刻就看到了西湖粼粼的波光,觉得周遭一切都清新而透着水气,仿佛是站在了瀑布脚下,不由得狠狠吸上几口难得的好空气。饭后,女同事们在餐馆隔壁的女装店前不能挪步。僻静巷子里的这间小铺挂着香港的二手连衣裙,女孩们不在乎它二手,眼馋新颖的款式,翻了又翻。终于嬉笑着走回车里。车子一路奔虎跑、奔灵隐,众人还在一座不高不矮的山头看山脚下的八卦阵。龙井茶当然是泡了,一人一杯,在虎跑半山腰的一座亭子边,树木碧绿,茶叶碧绿,茶叶的绿就在眼面前透明的玻璃杯里漂浮。这茶,怎就这么香,还这么清呢。木桌藤椅,山风徐来。

第二次,我让大阪的朋友关了两天上海宾馆的客房。这两位友人原计划就在上海看看浦东新开张的八佰伴,逛逛淮海路的。那时的我不懂友人间需注意界限,一味地以为自己是为他们好,我说既来了中国,一定要见识一下杭州,不能光在上海打转,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啊。我领他们尝尝醋鱼、尝尝响铃、尝尝东坡肉,在六和塔上看钱塘江水滚滚。我也带他们去龙井村,那是冬天,四下没有其他人。的士司机离开时,我心里其实是慌乱的,一会儿怎么回市中心呢。等我们玩好了重新走到村口大路上,不曾想有另一辆的士停着。

又一次去杭州,我已转到新单位任职。同事间其乐融融,一起远足到西湖,那是一串兴高采烈的日子,仿佛一缕初夏的日光绚烂而不灼热。我最喜欢的是一池深绿色荷塘,傍晚的余晖里,穿着蓝底小碎花真丝连衣裙的我坚决要与荷塘合影。同事说,光线怕是不够。洗出来的照片证明,同事是对的,那光线看着舒缓柔美,拍照还是迟了。蓝裙子看着雅,却不上照,不如前一天穿的鹅黄真丝裙出挑。但那一晚的夏风和荷景依然是最美的,正适合蓝底子小碎花裙,适合二十四岁的我。

最近的一回去杭州已是七年前,适逢清明假日。在龙井村梯田般的茶山上拾土阶而上,阶边有四角亭,亭上歇着一条打盹的大黄犬。

一位看上去六十出头的茶农和他妻子一前一后出现于土阶梯,由下而上。我向茶农问些茶叶的事。说不上几句,他妻子嚷嚷起来,我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不过他立刻退回去了。而后,几步之下的茶田里,一道火红的光线闪过,接着冒出一股青色的烟。我这才注意到茶田的田埂壁上嵌着墓碑石,茶田是茶农先祖的栖息地呢。

继续往茶山顶上爬,遇到一群一群的采茶女,分别受雇于村里的茶农。一个安徽籍采茶女看我那么好奇,索性把她的竹帽子和竹篓子塞给我,说,你自个儿试试,试试!说不耽误她干活,正好午饭时间,她们就要在田头吃午饭呢。说她家乡也有山有水,如今通了动车,方便得很,也去玩啊。我做出认真采茶的样子,还拍了照,照片上的动作一看就不地道,唯有我的脸色很像,已晒成满满的通红,一张红红的脸大笑着,似乎开心得实在藏不住。后来每一个看到这采茶照的人都忍不住快乐地爆笑。

同一天傍晚,在九溪十八涧这条悠长乐章的一个并不出奇的段落里,游人已散去。一队刚收工的采茶女七八个,跳着走过溪水飞溅着的石子,到对岸的村落里去。步履踏实有力,而身子摇曳生姿,竟看不出一丝疲惫。

女人们走了。一只黑白两色的小燕尾歇在水边,又呼啦一声飞走。

而后,一位挑担子的男人也要蹚过这一条短短的溪水。我和他的视线相遇,他问:“你要不要杨梅呢,就剩这一点,不想再挑回去。”竹匾上散落的一把蕨叶托着几点紫红。我说:“好吧。” 男人挑担子的背影也是摇曳生姿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反而因此把那几颗杨梅的滋味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