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海岛,却从我记事起岛就已经与大陆通桥相连,成了半岛。岛居生活对于我来说,或许只是一年几回坐船去父母的老家,假日里偶尔的海边嬉戏,还有别人口中的岛屿故事。 六岁,刚要开始小学生活的我因为妈妈工作关系,离开了熟悉的定海,带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和妈妈一起登上前往嵊泗的船。 嵊泗是真正的离岛,需要两个多小时的船程。船行一个多小时后,我的胃已如翻江倒海一般,随着一个涌浪的强化,一切都喷涌而出。船终于靠了岸,踏上码头的我依然感觉在船上摇晃。 嵊泗,以这种方式向我打开的新世界,显然没有让我感到友好。 全新的环境,陌生的一切,岛上的生活寂寞而单调。唯有下午放学后的时光,躲过了最毒的太阳,沙滩成为我新的去处。潮起时,海水漫过脚背,温凉交融,细细摩挲。潮水退去,沙子从脚底丝丝缕缕地逃走,像是与你嬉戏,又似乎是在完成它自己庄严的仪式。而我要努力地站住,才不会随潮而动。 喧闹与色彩正在隐去。水天之间,惬意得有些肆无忌惮。海风拂过我的头发、我的身体,这份广袤与宁静,让我暂且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陌生。 我渐渐融入了岛上的生活。 沙滩基本是岛屿的标配,而我很快开始向高阶进发——海钓。很难想象海钓这样高级且专业的海上运动,在嵊泗能以如此简单的方式去实现。枸杞岛是海钓的最佳体验点,这里水质清澈,浮游生物众多,藻类丰富,像我这样刚六岁的钓鱼新手,也能收获满满。钓青占鱼是最快乐的体验。一根粗细合适的渔线,上上下下十来个钩子,悬上仿真饵料。青占鱼呆萌又嘴馋,不一会儿,就会成串地上钩。 当然,也可以坐着渔民的小马达船去更远处的海礁边垂钓。与钓鱼的技术相比,在舢板上保持平衡的走动,显得更为考验。瞧着我们钓上鱼时的兴奋劲儿,船上的老渔民黢黑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阳光的曝晒让他们的脸黑里泛红。渔获对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们来说,是日常,也是自然的馈赠。蟹笼拨上来了,里面是各式各样让我们“大惊小怪”的鱼货。 鲜活的海鲜交给民宿的老板烹煮。岛上的厨师,似乎不需要什么厨艺,只要将最为新鲜的贻贝、螃蟹烤熟就是美味。再来一些花生、毛豆,统统用脸盆大小的铝盆置于桌上,场面壮观。我们放开手脚,敞开了吃,啤酒的空瓶散落在脚边。 旁边露天的操场上,迎着海风沐着夕阳,渔民已经人手一瓶啤酒,就着“脸盆”里的菜,亮开了嗓,说着今天的收成。海浪的拍打、海风的吹拂以及船上机器的轰鸣,他们的嗓子,也只有敞开了讲,才配得上惊涛骇浪中的言语传递。豪爽与直接,似乎是岛上渔民一种原生的细胞。 月色渐上,手可摘星。人们显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海对于人类的馈赠,是慷慨的。然而,真正见过海的渔民,才清楚,海能够养育他们,成就他们,但也可能毁灭他们。如此,渔区的日常就有很多的忌讳。比如,吃鱼不能将整个将鱼身翻转过来,因为这意味着倾覆;又比如筷子不能平放在碗上,因为筷子象征着桅杆。即便现在,渔民依然保持着这些习惯,粗犷的他们,对于生命对于自然的敬畏,原来可以细致到微小处。 对于大多数嵊泗人来说,一座岛就是一辈子。他们生息在岛上,有时也会抱怨海岛生活的不便,却又不愿离开。 如今,我再次登岛。想起康·帕乌斯托夫斯基,他在年轻的时候写下过无数与海有关的诗句,可那时的他却没有到过真正的海。 如果六岁那年在嵊泗岛上停留的两个半月,是我幼小时光中一次不经意的转弯,十六岁,我与这座被海隔开的岛屿再次相见,是一种回望和出发。海浪声里,我拾起被海风吹过的年少岁月,更从岛上人的乐观与坚守,眺望到更遥远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