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味儿》 叶梓/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20-05

当下与美食相关的图书,从大的方面来说,我以为存在两类:一类是封面绚丽,铜版纸彩印的各色菜谱;一类是风格简朴的古今文人美食随笔。前者多属于工具性的,潜在的读者大约主要是主妇和厨师,图的是增进厨艺;后者自然不会被拿来当作烹饪的指南,人们更希望从中读到或摇曳生姿的文字,或传闻掌故,或雅趣,或寄托等等。

甘肃籍作家叶梓先生的新作《陇味儿》属于后一类的书,他用散文这一体裁展现天水到敦煌的道道小吃,素材来源以作者亲身体验或亲耳聆听为主,没有掉书袋,没有堆砌考据资料,语言略带些当地方言,正好配得上这养育一地人们的美食。

文人青睐为美食作文,似乎从古到今,连绵不绝。而且,美食之于文人的意义丰富,远不止果腹那么简单。像梁实秋先生的《雅舍谈吃》中透露出的是一种闲适,一种雅趣;邓云乡先生的《云乡话食》充满与老北京美食相关的掌故;往久一点,宋代的文豪苏轼,堪称第一等的美食家,他一生命运多舛,从他留下的诸多美食诗《寒具诗》《惠州一绝》《豆粥》等中看到的是诗人生处无味中,寻出美味的旷达与洒脱。

《陇味儿》表面上是为美食作传,实际寄托了自己对故乡绵长的情感。从第一篇《浆水面》到最后一篇《雪山驼掌》,几乎在每一篇文章中都能体会到作者的这种情感,有回忆和怀念,有对生长于这方水土的自豪。作者生于天水,长于天水,在天水工作十余年,而后移居江南。甘肃这个履历表上被称为“籍贯”的名词,已经通过食物,融进他的血液和灵魂里,正如他在此书序言中的自白,“……这次纸上的美食之旅,更像一次文化之旅,让我在中国的南方重温了甘肃的美,一种独绝的美。”对于食物的喜好,也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文化,跟语言一样,一代代传下来。你走南闯北,生活变幻,但一碗浆水面就能让你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生育之地。这就是文化的力量。

也许,在每一个游子的眼中,故乡都是带着光环的。所谓“味是故乡浓”,这话我是从梁实秋先生的文集里看来的,是一辑的名字,不知是不是他的创造,还是另有出处,无论怎样,用在这里很合适。与闻名于世的八大菜系相比,甘肃小吃没有那么精致和繁复,从名字就可见一斑,像浆水面、锅盔、麻食、酸烂肉等等,平实、粗朴。粗朴有粗朴的好处,食物做得精细,菜做得精致,吃的人便不得不正襟危坐、细嚼慢咽,缺了一份随性和自然。也正因此,甘肃的小吃才有烟火气,才能造就一个地方的人味蕾的底色。

这种平民化的特点,也决定了《陇味儿》的装帧设计风格。我是《陇味儿》的责编,封面设计师辛言设计初稿时,询问我的意见。我说,如果要用一个词概括这本书内容的印象,那就是“质朴”,封面整体风格最好能体现这一特点。现在成书大体能表现这个风格:封面上方书名的字体是辛言自己设计的,线条圆润柔和,有手写体韵味;靠下方图案是请一位插画师朋友绘制,山水代表自然,碗面楼阁是兰州地标白塔,碗里盛的是甘肃特色美食,像搅团、面食等。封面用纸采用一种大地纸,隐约可见草梗,更有纸的本色,用黄土色印刷,接近甘肃黄土高原的地貌颜色。内页用了80克轻型纸,颜色与一般的双胶纸相比,偏黄色,除了与封面呈现一个色系外,不反光,视觉上会舒适些。另外,考虑到随笔这种体裁,内文版式设计整体偏疏朗,字与行不局促,能够“透气”。

在编辑《陇味儿》时,我搜寻了解了一下与甘肃,乃至西北同题材的著作,发现寥寥无几,似乎文化人将更多的笔墨泼洒在北京、上海等正在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地域,而西北被忽视了。要知道,西北很多省份都是黄河的流经之地,在陆路交通占主导的时代,西北又是中西文化交流与融合的地方,这方水土自有其独特之处。听听,雪山驼掌、蕨麻哲则,不觉得新奇吗?

然而,我听说,南方尚有人对西北的印象停留在黄土窑洞和头扎白毛巾之上。这几年,旅游大热,敦煌被热捧,这样的偏见大概会少了一些吧。但其他方面呢,我们有没有误解?比如提到文人、提到文学,就指向中心城市的那几个大作家,似乎大西北就是一大块文化沙漠。读了《陇味儿》,让我感兴趣的,还有作者笔下流淌出的人物,比如诗人阳飏、郭晓琦等,还有《岷州竹枝词》,兰州的童谣,这些顺笔带到的人和文,让我们看到了甘肃大地的一条文脉,虽不如文学大省那样名声躁动,但却朴实、接地气。

而一地的文脉,从古到今,源源不断,靠的正是一些人的默默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