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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梅烧里的江南
2020-06-12 11:20:14杭州网

“对于江南人来说,果子浸酒,就像用盐腌菜一样自然,起因是为了方便贮存,结果是得到了一种令人惊喜的口感风味”

江南的入梅,是多愁善感的江南的症候。比如这一粒于阴雨、燠热中成熟的乌紫嫣红的杨梅,以及高墙深院的老房子墙上那一个结霉纪事的不起眼的霉点。你栖身的江南,就发生在一颗鲜艳欲滴的杨梅与一个风湿病发作的陈年霉斑之间,在生活的细枝末节中,晴晴雨雨、干干湿湿、兜兜转转,葱葱郁郁、缠缠绵绵……

江南的美,美在调和。这调和,表现在自然里,就是青天白云,灵山秀水;表现在人的性格中,是柔弱其表,刚健其骨;表现在日常器物上,比如一只轻巧的杭州篮,实用与美观兼具;若是表现在酒中,比如于梅雨时节粉墨登场的杨梅烧,因酸甜鲜爽的杨梅与浓烈甘醇的土烧的一缘一会,一唱一和,就有了江南人所喜爱的那一口最温柔的烈酒的滋味。

就像纷纷的雨落下纷纷的屋檐,老底子大大小小的酱园店,以及大户人家、家境殷实的平民人家的酒缸、酒坛、酒瓮里,在春末夏初的这一个时间节点,桑葚、李子、杏子、桃子、青梅、杨梅……纷纷的果实,纷纷地来赴一场与酒的约会。在江南,传统意义上的酒并不止黄酒、白酒两种,就像谈吃的书上所记载的,还有你能想到和想不到的各色果酒。对于江南人来说,果子浸酒,就像用盐腌菜一样自然,起因是为了方便贮存,结果是得到了一种令人惊喜的口感风味。每一种果酒,就像一种让人甘之如饴的爱情,弥散在江南的烟雨中,给水流、鸟啼、烟岚、小桥人家、明月,以及风景中的人注入淡淡的醉意。

有人撑着油纸伞走过长长的小巷石板路,有人在埠头边的拱桥上看风景,这是一盏刚刚开坛的杨梅烧里的江南。江南是一汪清透的,散发着淡淡酒气的水啊,江南是古桥头那一枚如闲章似的杨梅落日。江南是杨梅烧入喉的绵柔温煦的滋味,你喝一口杨梅烧,就有一座精致的江南园林为你打开,你喝一口杨梅烧,戏台上一支水袖和媚眼同时向你抛来,你喝一口杨梅烧,一团和气就进入了你与他者的眼神与血液。江南是一颗脸色酡红的醉杨梅,是本草纲目中的一味温厚的药,可以治粗鄙、烦闷、魂不守舍,可以唤醒成年人日益麻木的感官。

杨梅烧是江南人最个性、最舒服的生活状态。在同一种酒的名字下,各人“浸”出和喝出了各种不同的滋味。各人所用的杨梅来自不同的地界,比如有仙居的、佘姚的、慈溪的,萧山的,长兴的。不同的地界还有不同的山头,南坡北坡,还有浸之前洗与不洗以及杨梅品种不同等的区别。而浸杨梅所用的高度酒,有新酒,有陈酒,有人欢喜用糟烧,有人用高粱烧,有人用荞麦烧,有人用四特酒,有人用洋酒。有人爱自然原味,有人喜口感偏甜一些,有人除了冰糖外还要加两三只话梅,有人还会往酒里撒一把宁夏枸杞。有人浸了一星期就忍不住开喝,有人会耐心地等两三个月。有酒量大的拿它当水喝,有酒量小的拿它小酌,有人在小酒馆推杯换盏,叙着友情,有光着膀子的人在黄昏的天井里摆一碗螺蛳、一碗霉苋菜,自斟自饮。有人喜欢冰镇了喝,还有人喜兑汽水,还有人,自饮之外,将小瓶的杨梅烧和一朵栀子花的骨朵打包了寄给思念家乡的远人。

阴雨、燠热的梅雨季后,洁白香浓的栀子花已悄悄谢了,城里的水果店也见不到杨梅荔枝卖了。夏日的水果里,翠皮红瓤的西瓜正当时。此外,菜场里,鱼鲞店的生意也渐渐好了起来,那些咸度很高的三抱鳓鲞,往往好卖。西瓜和鳓鲞同时登台的江南,是酷热猛于虎的江南,是寺院里的和尚们念经都要出一身汗的苦夏。

从前没有空调的日子,闷热的午夜最难将息。对江南人而言,酒是一叶度夏的扁舟。在某个江南女儿的记忆中,小时候,每当傍晚时分,她和她的家人就坐在院子里结满葡萄的葡萄架下吃晚饭,饭桌下有一只装着杨梅烧的褐色小酒坛,那时,喝酒的父母在倒酒的时候,总要夹出三颗杨梅分给她的姐姐、弟弟和她,多年以后,她回忆起她吃那颗杨梅的情景,每次杨梅咬进嘴里以后,牙齿一咬,全是冲鼻的烧酒的味道,吃完后,才觉得口中留有一丝神清气爽的清冽。带醉意的旧时光吐出了那一粒小小梅核,在摊开的掌心里,这一粒尚带酒意的梅核,正与杨梅树树巅上的那一粒在梅雨中将将成熟的乌紫嫣红的杨梅遥遥相望。

来源:杭州日报    作者:许志华    编辑:钟一鸣    责任编辑:方志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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