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据说是枇杷大年,余杭的朋友捎来两箱塘栖枇杷。塘栖是我国著名的四大枇杷产地,清光绪《塘栖志》记载,“四五月时,金弹累累,各村皆是,筠筐千百,远贩苏沪,岭南荔枝无以过之。”看着满满两箱黄橙橙的果子,甜度高的水果在夏天稍不留神就腐烂了,不如做成枇杷膏。 每年塘栖枇杷上市,对于杭州人来讲是一件蛮大的事情。如果没吃到,那么这个夏天的开场似乎就缺了点啥。而吃完了塘栖枇杷也是要傲骄一下的:“枇杷总归还是塘栖的好吃。其他的枇杷吃起来淡牢牢,木乎乎的。” 做枇杷膏要挑选个头圆润,基本上没有晒斑的枇杷。洗干净,剥皮、去核。新鲜的枇杷剥皮很容易,从枇杷柄这头开始,顺着纹理往下剥就可以。有晒斑的不太好不剥,可以拿一把勺子轻刮枇杷的表皮,刮几下就好剥多了。去核也不算太复杂。剥了皮的枇杷倒过来,用手指把蒂头一整个挖掉,挖得到位的话,还能听到“噗”的一声。然后破开枇杷肉,大拇指伸进去摸到枇杷核,顺势一转,枇杷核就被掏了出来。 小时吃枇杷的时候总是被唠叨不要吃在衣服上,会“锈”掉,很难洗。剥枇杷也是如此,不一会儿,剥枇杷的手上就沾满了被氧化的枇杷汁儿,黑乎乎的。剥皮去核的枇杷在水里洗净,就可以做枇杷膏了。 旧式的做法比较复杂且有古意。把枇杷果肉切碎,放入大锅里熬,最好不要用铁锅而是搪瓷锅。熬出白沫后撇去白沫加冰糖继续熬,用锅铲不停地搅拌。等一锅慢慢熬成小半锅了,熬得跟枇杷糊似的了,用锅铲往下按不出汤汁时,就算成了。然后就是用纱布过滤。刚熬好的“糊”很烫,待凉透后倒入纱布中,挤压过滤。滤出来的枇杷汁倒入搪瓷锅继续熬,不停地搅拌,等汤汁慢慢变浓变稠。晾凉,倒入密封罐中,就算做好了。 现在家里的料理机功能强大,自然不需要这么复杂了。 剥皮去核的枇杷放在料理机里打碎,呈枇杷糊状。如果还是不够“糊”,可以用锅铲使劲按压直到“糊塌塌”为止。然后连同冰糖一起放入锅中小火慢熬。边熬边搅。 说起枇杷的名字,江南地区流传着一则趣事。明末有个“浮白斋主人”,编了一部笑话集叫《雅谑》,其中记载说,有个叫莫廷韩的人,去名士袁履善家拜访,正好碰上乡下人献来枇杷果,献单上却误把枇杷写成了乐器名“琵琶”,两人看了大笑。这时又有一位县令(据说是青浦令屠隆)来访,见两人满脸笑容,就问是怎么回事,袁履善便把刚才的事情讲了一遍。县令于是随口吟出两句打油诗:“琵琶不是这枇杷,只为当年识字差。”莫廷韩马上接道:“若使琵琶能结果,满城箫管尽开花。”县令对莫廷韩的急智一再欣赏称赞,由此便和他成了朋友。 据说本草学界的传统观点是:琵琶一名出现在先,枇杷一名在后,是因为叶子的形状像琵琶而得名。如果把今天的乐器琵琶和枇杷的叶子放在一起,确实有点儿像,似乎有理,又似乎有些许牵强。传世典籍中,“枇杷”要比“琵琶”更早出现。西汉辞赋家司马相如《上林赋》中有“枇杷橪柿”一句,是作为植物名称的枇杷的最早记载。《上林赋》据考证定稿于汉武帝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那时候张骞才刚刚通西域。直到东汉刘熙所著的《释名》,才出现了乐器琵琶的最早记载,然而这部著作用的并不是“琵琶”两字,恰恰是木字旁的“枇杷”两字:“枇杷本出胡中,马上所鼓也。推手前曰枇,引手却曰杷,象其鼓时,因以为名。”由此可见,植物名枇杷不是由乐器名琵琶而来,反而是乐器琵琶一开始借用了“枇杷”一名。 此刻,等锅中的汤汁变得黏稠,果肉变成透明色,就可以关火。熬好的枇杷膏是琥珀般的颜色。大约是塘栖枇杷甜的缘故,我用了700克的枇杷加上250的冰糖,熬出来的枇杷膏偏甜。想来涂面包或者泡水喝应该是不错的。 文人爱写枇杷,最爱的一笔,是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二十岁,归有光考中秀才,二十三岁娶妻,妻子是自己七岁时就约定婚约的表妹魏氏。 归有光是明朝著名的文学家,天资聪明、才华过人,只是在科举这条路上磕磕绊绊,他八次落第、八次折磨,那一路的风风雨雨铺就了他大器晚成的人生之道。 归有光的这句“枇杷”,读的时候一定要出声。因为那一声比一声低垂的降调里,爆破音和嗓子里轻微震颤的浊音短促交织,读得出一生年华耗尽的悲怆。 浸润了这些微妙的文人气息,枇杷在美味之外,总别有一种风情。那些情感仿佛也像庭中的那棵枇杷树,逆着时间,抽枝散叶。珍惜、守候,多年之后亭亭如盖的,不只是枇杷,是更恒久的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