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文(半文半农、半耕半读,一个业余写作的追梦人)
夜深,露浓。月黑,风高。哪里是山?哪里是水?哪里是田?哪里是路?世界上本没有路,只有脚。但有脚有什么用?女子四顾茫然,大地之上,到处都是路,却找不出一条可让她走的路。
起早?摸黑?悄悄地赶路。路上,只有露水知道她走过,那么多的露水,都认得她,挂在她的脸上、手上、身上、发梢、耳尖,好像她就是一棵行走的树,奔跑的树。但一棵树,即便学会了行走,奔跑,她仍是一棵树,仍逃不出一根绳,一把斧。
命。这或许就是命。就算是抗得过“命”,你能抗得过“运”?行走,奔跑,穿行在一颗露珠与另一颗露珠的夹缝,摇摇晃晃,跌跌撞撞。抗不过,也要抗。即便是面对绳子面对斧子面对刀子,她还是要呐喊:
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虽速我狱,室家不足!
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
谁说雀无角?雀有角,雀的角就是它的嘴。看看“嘴”这个字就知道,“口此角”,它就是一个角,锐利的角。那时的屋也不是那种坚硬的屋。是茅屋,屋很软,可以拿喙啄,可以拿嘴穿越。即便不是茅屋,是瓦屋,瓦梁之间,有缝,有孔。原我家老屋的滴水檐下,常可见一群麻雀叽喳,一嘘,不见了,钻进了瓦与梁之间。说是缝隙,对一只麻雀来说,足够大,可容身,可筑巢,也可以穿越。从屋外,一不留神就穿越到了屋里。
但你有角就可以穿我的屋?你有绳子你就可以捆我?你有刀斧你就可以砍我?这是流氓的逻辑。老鼠你有牙齿,你就可以穿我的墙?也是流氓的逻辑。
你以为穿了我屋、穿了我墙我就怕了?你以为让我吃官司送我进监狱我就会从了?做梦!所以,奔跑,快速地奔跑,夙兴夜寐地奔跑,挂着露、乘着风,一路狂奔。
真的。每一个卑微的灵魂后面都有一颗自尊的心。爱情是美好的,但被强迫的婚姻,显然与爱情无关。何况,这并不能被叫做婚姻,只是一厢情愿的逼迫与掠夺。不仅掠夺了一个年轻女子的肉体,也掠夺了一个女子对美好的爱情的向往。我相信:女子的内心是有一团微火的,秉持着这团微火,她才能在黑暗的道路上执着前行。没有人告诉我那一团微火是什么?但我认定:是爱情。让女子如此执着前行的,是爱情。让女子如此执着拒绝的,也是爱情。只是,因为爱情。
在这里,麻雀做了反面角色。麻雀何罪?但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却不断地被反面。麻雀吃虫子,也吃谷子。所以,麻雀曾被定义为“四害”,够着就抓,够不到就吓。拿面盆铝锅敲打,不停地敲打。本来麻雀的胆子就那么一点,被吓得到处乱窜,一直乱窜,窜到实在没力气了,从空中掉下来。“叭”一下,和一颗苹果烂了从树上掉下来一样。那时候,天空是不太看得到麻雀的翅膀的,偶有飞过,慌张得一塌糊涂,比人类的小偷还要慌张。
人类总喜欢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俯视万物。吃虫子的,好!是益鸟。吃谷子的,差评!是害鸟。再小一点,虫子也会分为益虫、害虫。如果人类之上,的确有神的话,神是否也可以把人类分为“益人、害人”。益人!好。留下。害人?喷个农药。
事实,这麻雀,何错之有。它只是被反面,不过还好,只是担了一个虚名。这女子,何罪之有?要被诉讼?要被监狱?要像一只麻雀一样慌张?这男子看来很是高大,高大到接近于神了。他像个神一样俯视着这个女子:你是我的!
好在。女子够争气,“不女从”,“女”就是“汝”。如此弱小,却如此执着。因为爱情,所以执着。秉持内心的微火,一路奔跑,挣脱命,挣脱运,挣脱《诗》的画框。如今,三千年过去,女子已远远地跑在了时间的前头,虽仍柔,却已不弱。如今,麻雀亦列入保护名录,在屋前蹦蹦跳跳,在人间穿梭往来,如在自家庭院,再没有被反面。男人和女人,人类和麻雀,彼与此,和睦得像一家人。
识鸟:麻雀,中国最常见、分布最广的鸟类,亚种分化极多,广布于中国全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