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奶奶带我去看戏,她的小姐妹如玉奶奶在一旁笑眯眯地说,等你长大了,会不会带着奶奶看戏啊?正满心欢喜等待开演的我,毫不犹豫地说,那当然!一直记得那个场景,记得当时说的话,清晰在昨天的样子。但是,奶奶已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奶奶的一辈子,其实过得从容自在,活到九十岁寿终正寝。这是她的福气,也是我们的福分。送走奶奶,我们没有太多的痛苦与不舍,就如她在世时一般,安静平和。然而,如今每每回想故土,突然觉得少了许多念想,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那个居住在水乡古镇西河口的奶奶永远不在了。 外婆是家庭妇女,会烧好吃的给我,会一个心地盼望我回家,会把我的照片放在床前,久久凝望……外婆的爱是触手可及的。奶奶与外婆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奶奶是一直上班的人,是吃饭时候要等的人,是晚上要出去打牌聊天的人,是到了春秋季节要出去旅游的人。 奶奶与别人的奶奶也不同。她很少做家务,几乎从不管一日三餐。邻家当着奶奶的面也会说,这样不烧一餐饭、不洗一块尿片,照样稳稳当当地当奶奶……语气中不无羡慕和嫉妒。 奶奶的身体不太好,总有些小病小痛,再加之,她常年抽烟,总在咳嗽。医院很近,一有不适,她会立马去医院配些药,小心伺候自己。有时候,觉得稍有些累了,就要医生挂氨基酸。这些,在我们看来,总有些小题大做。88岁那年,奶奶从床上摔了下来,腿骨折了,医生检查的结果是一切无恙,既无“三高”,又无器质性的毛病。这时,作为晚辈的我们由衷感到欣慰,她一直以来对自己细心的呵护,其实是减少了我们的麻烦。 看着身边的姐妹一个一个走了,奶奶早早地写好遗嘱,交给我一份,说是了却了心事。当我打开平生第一次拿到手的遗嘱时,那份神秘感,慢慢地被奶奶理性平和的语气给拂去了。遗嘱交代的就是后事,仔细到,一过世,应该通知哪些亲人,怎么联系单位,葬礼时如何安排子孙们休息的去处等等,让我再次感受到她的盘算是如何周全啊。后来,我们一一照所嘱去做了,想必奶奶的心是安稳的。奶奶存在于我们的人生中是淡淡的,靠无形的血缘维护着,然而,又没有太多的牵绊。 离世前的一两年,奶奶变得对我们依恋起来。那时,她基本就待在二楼的木头房子里,算着我们过节回去的日子。看到儿孙绕膝,奶奶会开心地笑。最后一次去家看望她,待要离去,奶奶像个孩子似的紧紧抓住我的手,不放。 人老了,生活圈就缩小了。当姑妈含泪告诉我两件事时,我的心里五味杂陈。奶奶的小姐妹阿毛奶奶,到了晚年小脑萎缩,说不出话来,但是她每天会打电话给奶奶,只听奶奶在电话里大声地喊着,谁啊?是如玉吗?你好么?电话那头,只有断断续续的支支吾吾。或许,那是几十年老姐妹才懂的密码。还有一位奶奶叫月珍,是她们一辈中身体最好的一位,当她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到奶奶家时,已气喘吁吁,望着十几步的台阶,再也没力气迈上去了,奶奶倚在二楼的窗前眼巴巴地望着,四目相对,千言万语。 自小到大,奶奶对我的夸赞是不吝啬的,但这样的夸赞我更多的是从旁人那里得知的,许久不见的人,都会清楚我们在外的情况,这些便是奶奶说起的。突然间发现,其实我和奶奶从来不曾远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