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9年8月第1版 摘编/图根 一个汉字就像一幅画,看一个字的形态,就能想象出事物的模样,活生生的。想想看,汉字就是几千年前古人所描述的周遭事物,从文字角度看,我们依然生活在古人所描绘的世界里。我们用了几千年的汉字,它是活的,是有生命的,它一直在讲故事 春天里的一枝花 四月,百花盛开的季节。西湖边,每年有人在寻找春天最先开放的那一朵桃花。而这时,玉兰、樱花等花事略早的,早已开了好几拨了。即便在冻土未开的东北,人们也找到了一朵朵“冰凌花”,渲染尚未到来的春天。花,始终是一个美好的象征。 且说“花”字。 “花”的本字其实是“华”,最初古人说“花”时,用的是“华”,看它的古字就明白了,那是从树上开花而来的象形字。 刻在甲骨上的“华”字是这样的:(见图1),一棵花枝茂盛的树。《说文解字》里说,“华”的造字本义就是:树木开花。在汉朝通用的隶书里,已经是我们常见的“華”,看不出植物的形状。到现代汉语,“华”字的本义就由“花”代替了。 其实在古人眼里花是有区别的,木本植物开的花称“华”,草本植物开的花称为“荣”。且看“荣”:(见图2),虽然笔画很硬,但那一片繁茂的草生花丛还是开出了柔软。《说文解字》里说“荣,桐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荣变成了树木。 甲骨文就像一幅幅画,不同的人眼里也可以看出不同的意思,比如这“荣”字,上面那些点,可以说它是盛开的花朵,如果你说是含苞的花骨朵也未尝不可。“骨朵”一词也很有意思。我们一般把“骨朵”与“花”连用,花骨朵就是花蕾。据说“骨朵”最初却是一种兵器:一根长长的铁棍或木棒,顶端装有金属的圆头。宋《东京梦华录》里写到京城过元宵时的排场:两边排立的禁卫军,身穿锦袍,头戴簪花,手里举着“骨朵子”。后来以“骨朵” 形容花蕾,样子倒是蛮像的。 杭州吴山,一到春天满山的繁花,树花草花数不清有多少种,单说石壁上“开”着的一朵花:“一枝花”。那石壁上刻着元曲大师关汉卿的一首曲子:《南吕一枝花·杭州景》。 这“花”却是唱的。“南吕”是它的调调,“一枝花”是它的曲牌,“杭州景”是题目。 一枝花,听这名儿,明明就是井沿旁勾栏里唱的街市小曲儿。那关汉卿唱道:“水秀山奇,一到处堪游戏,这答儿忒富贵。满城中绣幕风帘,一哄地人烟凑集。”果然口语得很,清丽婉转,与那前朝的诗词,大有不同。 关汉卿是北方人,来到杭州,没见过如此锦绣乡,风流地,“看了这壁,觑了那壁,纵有丹青下不得笔”,于是写下一曲“一枝花”,盛赞杭州温婉风光,繁华市井。 吴山城隍阁下,满山道闹哄哄,唯关汉卿石壁这答儿忒清净。草木葳蕤,洗去多少聒噪,石壁嶙峋,有抑扬顿挫“一枝花”。 冬之风雅 过了11月,入冬了,街上的法国梧桐已经落完叶了,剩下光秃秃的枝丫,突兀地伸向街心,那枝丫上,悬挂着孤零零的毛球,是它的果序,通常是一枝两个,难怪它的学名叫“二球悬铃木”。 说二球悬铃木,是因为看到一个字长得和它很像——(见图3) ,几乎就是照着它画的。没想到,这个字念“冬”,就是我们常说的冬天。 简单地说,研究者认为,“冬”这个字的出现,是为了表示“终结”,上面的弧线,是一段完成任务的绳子——虽然有文字了,但结绳记事的习惯似乎还在。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有人用“冬”来表示一年的终结,一轮气候变化的终结,表示最后一季。于是,这个字慢慢成了冬天的专用字,而原来“终结”的意思,只好另外造一个字。好在造字者不忘初衷,加的偏旁是绞丝旁,依然和结绳有关。 和所有的古汉字一样,“冬”,继续变化着,有这么写的(见图4),也有将那绳子上的两个球简化成一横——(见图5),而后又在下面加了两个折笔“仌”,成(见图6)。这个(见图7)就是“冰”最古老的写法,古人的观察和描述不无道理,水结成冰后体积会增大,表面凸出成拱状。也有简化成两横、两点,这两点又渐渐成了指代寒冷的偏旁,诸如冰、凉、冷、冻、寒等等。 比如寒,(见图8),看似很繁复,细看很清晰,宝盖头下面是人、草、冰。虽然人在房子里,四周铺了草防寒,可是大地已然结冰,脚底下有抵挡不了的寒气侵袭。 寒是冷之极。《说文解字》:“寒,冻也。”最冷的时节是大寒,俗话说,“小寒大寒冻成一团”,过了大寒,又迎来新一年的节气轮回。 杭州地处江南,冬天却也会有极寒的几日,偶尔,西湖也会落下弥天大雪,明朝张岱有一篇《湖心亭小记》记寒天西湖:连降三天大雪,湖中人声鸟声俱绝。那日,张岱独自乘一条小舟,穿皮衣拥火炉上湖心亭小岛看雪。此刻,天、水、山、云白成一片,湖面上只有“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且说张岱独自上岛后,居然又碰到两个在此对酌赏雪的游人,被拉与同饮。离开时,那船工喃喃自语:“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看来,那船工亦是一个懂得风雅的人。 老马识途 回到城里很多年后,我还会想起那个马厩。 那时知青下乡,去到一个深山里的小村,村里有一个马厩,养了好多马和牛,都是集体的财产。有一天晚上,有月亮,不知道为什么去了马厩。小村没有电,吃过晚饭一般就是上炕睡觉,月亮下面,村子黑洞洞的,安静得像是消失了一样。我走进马厩,站在过道上,过道的柱子上挂着一盏马灯,两边一边是牛,一边是马,它们似乎也都睡了,除了牛的反刍,马厩里很安静。月光从窗口泻下,照在那匹黑马身上,似乎泛出一层神奇的荧光。知青都喜欢这匹黑马,有女孩子拿水果糖喂它,大黑马的表情好温顺啊。现在,那黑马一动不动地站着,垂着头,仿佛在安静地冥想。 我惊讶地发现,它是站着睡觉的。过了几十年,17岁时的印象,就像一段飘忽的幻象,似真似假。但是,从此我知道了,马喜欢站着睡觉。 据说马在四千年前就已经被人类驯服,神奇的甲骨文里不能没有马。 果然,造字人不厌其烦地画了一幅马:(见图9),有头有尾,有马蹄有鬃毛,像极了。金文作了一些简化:(见图10),更有动感,就像是一匹飞驰的马,鬃毛飞扬。一直到现在,汉字里面马的形象依然没有消失,请看繁体字的“馬”,依然保留着古代汉字的样子。 有没有觉得,马是很优雅的动物?你看奥运会上的“盛装舞步骑术赛”,骑手指挥着坐骑,快步慢步跳跃旋转,风度翩翩姿态高贵,那是骑手和马一起完成的优雅。 马是极有灵气的,且看两千年前的“马踏飞燕”,昂扬的骏马竟然踏足于一只小小的飞燕,以轻灵之势塑造马的形态,足见马的聪慧和灵动。 马,果然是一种很聪明的动物,有一句老话“老马识途”,尤其是走夜路,只需信马由缰,它绝对会把你带回家。几千年来,马一直是人类的朋友,不仅帮人类劳作、征战,还与人类一起娱乐,我国早在汉代就已经有马戏,难怪动物表演团体不叫别的,就叫马戏团。 陕西历史博物馆里有一辆铜马车,秦始皇时代的。四匹马并肩成一排,想像一下,驱马之人一声号令,四马并驾齐驱,绝对壮观,此处只有一个词:驷马难追。当然这是古代的战车,那个年代,战车就是国力。 偏僻的小村里似乎还留着“古意”,村里最主要的生产力是马拉大车,最受人尊敬的是车老板。绰号“猫眼”的大叔最会调教马,马鞭子甩得出神入化。村子的集体仓库里堆满了各种农具,其中最精致的要数车老板的大鞭子。猫眼有他自己的马鞭,两米多长,手握的地方已经摩挲得发乌发亮,往上一段用红线细细缠绕,前头扎个红穗。鞭绳是牛皮的,甩起来呼呼带风,声声脆响。猫眼能甩出各种鞭花,尤其是在马耳朵上方的那一记鞭花,那马乖乖的,让进不停,让左不右。 猫眼往车上一站,罗圈腿微曲,稳扎下盘,两眼放光,吆五喝六,威风凛凛。那鞭花轻重缓急,指哪响哪。马身上叮一只牛虻,一鞭子就下来了,那准头可不是一日之功,就没有“鞭长莫及”那一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