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高级之处在于，即使遭遇再艰难的困境，我们都愿意奉上自己小小的力量，去抵御和化解灾难

绘画：朱莎莎

生于海岛，台风是除了海鲜之外的第二个热词。自记事起，每年夏天，岛上的人们谈论“今年台风几时到来，这次是几号台风，叫怎样奇怪的名字”这个话题，如同每天穿衣吃饭一般自然，正如守夜人守护北境长城，而我们防范台风、抵御台风亦是天然的使命。

在古希腊神话中，大地之母盖亚之子Typhon是一头长着一百个蛇头的魔物，而这头魔物的孩子们就是传说中的大风——台风。这固然是个遥远的神话，事实上，台风带给我们的，也无异于怪物，从来不是抒情的对象。

“利奇马”肆虐浙江之时，微信群、朋友圈不断在刷新信息，从起始的台风路径预报，到次日各条航线停航、列车停运信息的陆续发布，诸多外出的朋友只得临时改变回程时间，大家戏谑“杭州成了一个回不去的地方”，这一次，“利奇马”台风的威力才显露出冰山一角。直到台风登陆，永嘉、临海等地的受灾情况似乎远超乎我们的预想，全省各地第一时间组织救援力量奔赴抢险救灾，这些庞杂的信息中，夹杂着新闻媒体奔赴受灾第一线的实时报道，当地居民的亲历实拍，以及消防部门、民间组织发布的救援信息，但无一例外都指向一点，在自然灾害面前，我们再一次意识到自身的渺小。但人类的高级之处在于，即使遭遇再艰难的困境，我们都愿意奉上自己小小的力量，去抵御和化解灾难，去帮助受灾者，哪怕素不相识。

今年春天，当我站在民勤的沙地上，听当地人讲述着沙尘暴的可怕影响时，瞬间就想起了台风对沿海地区的破坏力。

作为一个沿海小镇的原住民，每年入夏后的头等要事就是防御台风。几十年积累的斗争经验，至如今，一切都已有条不紊。父亲总是第一时间赶去广电站值班“防台”，防止单位被淹，有时还要紧急抢修设备，母亲和我、妹妹三人则躲在家里，是手电筒和蜡烛照亮了那些个黑乎乎的夜晚。而小镇之外的檀头山岛，条件尤其艰苦，早年间岛上的房屋质量不好，男人们必须提前用渔网加固屋顶，一旦风雨大作引起漏水，每户人家的桶桶罐罐则摆满了窗台，用毛巾引流，屋外狂风呼啸，屋内的人就要整夜守着，观察桶里的水量，以免引发屋内的水灾。

无论防御措施多么齐全，台风留下的后遗症依旧让人痛心，海水漫上堤坝，渔港马路一片狼藉，停电停水是常态，损失最惨重的肯定是养殖户，鱼虾蟹等海产品被刮得无影无踪，一年辛劳就此作罢。

与台风对抗许多年后，我们终于恍然大悟，人定胜天的说法，某种程度上只是一个美好愿望，人类依靠自然、消费自然，必然要接受其回馈，好或者坏，自然有其隐秘的秩序，我们所做的只能是找到其规律，防护并共存之，这是抵抗的另一种诠释。

当然，这种思维的形成需要时间，我们也曾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六十三年前的夏天，记录着象山人遭遇台风以来最沉重的历史。几乎是一夜之间，一场名叫“温黛”的台风夺走了3402条象山人的生命，自此，这一天被象山人称作“八一台灾”。据浙江气象台记载：1956年8月1日24时，5612号台风在浙江省象山县南庄区门前涂登陆，登陆时台风中心气压923hPa（百帕），这是新中国成立至今测得的气压最低值，最大风速每秒70米（相当于19级以上台风），瞬间风速每秒90米（相当于23级台风）。我的外婆是亲历者之一，她回忆说，当时整个小镇海水倒灌，水库决堤，邻居的一位阿姨就此丧命，而南庄平原更是受灾重地，城外一片汪洋，尸体和杂物堆积如山，蛇鼠乱窜，许多幸存者是抱着一块木头在大水里漂浮才捡回一条命。当时的惨状已非普通文字可以描述，据记载，“八一大台风”给十个省（市、区）带来不同程度的灾害，浙江省受灾最重，象山县则首当其冲。

当我们回头去看这一场灾难的形成，受当时科技能力的制约，气象部门无法提前准确预报台风情况，对台风所可能造成的影响也毫无预期，正是基于此，人们对台风的认识是以“抗”为主，而非提前防御，而最终，我们必须承受这无法忘却的后果。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风暴或许来自遥远的海区，但风暴的形成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台风、高温、冰雹这些原本正常的天气现象，这些年却演变为极端天气愈加频繁。正如影片《全球风暴》所展示的，在浩渺的宇宙中，我们的星球如此渺小，我们是如此脆弱，而需要拯救的恰是人类自己，不要企图操控一切，尤其是自然。

让我们直面更热、更旱、更涝的未来，遵循自然规律，依靠智慧去降低灾害带来的破坏，某一天，当所有人将垃圾分类视为一件理所应当的分内之事时，这恰是文明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