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柿互动

明天农历九月初九，是我国第74个重阳节。

你认为老人长寿就幸福吗？如果是没有尊严的100岁和体面的70岁，你会怎么选？

刚刚洗了澡躺回床上的陈菊英老人觉得此时是她瘫痪两年来最幸福的时候。

“奶奶，现在舒服了哦？”给老人洗澡的虞莉亚笑着问。

老人动了动嘴唇，想回应一下，但眼眶却红红的。

“你们还会来吗？”老人问的时候费劲地连嘴唇都在抖。

“来的来的！下次别打我们了奥。”护理员罗祖英笑着替老人捋起了额头的几根发丝。

虞莉亚和罗祖英都是助老工作者，现在他们还有个额外的称呼“助浴师”。

从担心做不好到摸索出“杀手锏”主动认亲

9月30日，和睦社区服务站，53岁的罗祖英正熟练地辅助89岁的老人洗澡：“爷爷，我们先在温水里泡一会。”在她协助下，老人缓缓坐进浴盆。怕老人着凉，她又拿起浴巾替老人盖上，老人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罗祖英是全日医康的一名养老护理员，也是公司的第一批“助浴师”，她的手指因为长久被水浸泡而略显浮肿。

4年前，得知自己做的家政服务中要多一个助浴服务时，罗祖英还有点担心，动了辞职的念头：“有些老人固执很难沟通，又怕遇到男的（老人）尴尬……”

怕自己做不好的罗祖英回家和丈夫商量，丈夫的鼓励打消了她所有的顾虑：“我老公说：‘你每天乐呵呵的，不是挺适合的吗？你就把老人看做小孩子，多哄哄就好了’。”

培训、考证、上岗，罗祖英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个上门服务的对象是位一年多没洗澡的奶奶。为了这次洗澡，好几个月没出现的儿子女儿都赶到了。刚跨进房间，她就听到奶奶的儿子说：“哎呦喂，噶重个气味，我出去透透气。”

“做助浴师首先要过的就是心理关，不能嫌弃‘老人味儿’。” 停了一下，罗祖英叹了口气：“很多子女对我们不了解，怕老人出意外，怕家里少东西。”这一次的洗澡显得特别隆重，三个助浴师和四个家属围在床边。

长久瘫痪的奶奶给罗祖英带来了很大的难题，只要一碰到奶奶的皮肤，奶奶就喊痛。儿子女儿三个人在边上七嘴八舌：“你到底专不专业？”“你轻点好不好？”

罗祖英确实紧张又带点害羞：“我给奶奶褪下衣物的时候，感觉她和我一样紧张，眼睛都不敢和我对视。我就提醒自己不要多想，我是专业的。”

泡完澡后，奶奶身上几块颜色深的污垢还是搓不干净，怕戴的手套擦伤奶奶的皮肤，罗祖英笑着问：“奶奶，我把手套摘了，给您按摩放松下哦。”得到同意后，她一边关注时间和水温，一边在手指上稍稍用力……虽然是冬天，但工作时穿着短袖的罗祖英感觉自己的后背又湿又凉。

服务结束后，她刚要出门，被老人的大女儿一把拉住，她握着罗祖英的手说：“谢谢你！你真的很用心！说来惭愧，我这个女儿从来没给我妈洗过一次澡。”

一年后，当过理发师的虞莉亚加入了这个行业，她比罗祖英小13岁。几年搭档下来，善于沟通的虞莉亚和耐心爱笑的罗祖英越来越有默契，一套日趋完善和专业的“标准化”流程也在她们的磨合中形成：洗浴前后，测量老人体温、血压、血氧等健康指标；家属签署知情同意书；为浴缸消毒、套上一次性浴缸套；全程控制水温安全舒适；用消毒浴巾盖住老人的身体保温；最少换水三次……同时，两人以“孙辈”、“女儿辈”的角度见证了不少“老去”却困在记忆里的故事。

“于奶奶是2020年开始接受助浴服务的，第一次体验后，她每周都点名找我们，这个习惯从冬天持续到第二年夏天，奶奶每次都讲自己在螺丝厂的工作场景，讲自己怎样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奶奶，你好优秀啊。那你退休二十几年了？” 罗祖英问。

“我啊，我两年前退休的。” 76岁的于奶奶说。

是的，于奶奶患有阿茨海默症。让两人遗憾的是，可爱的奶奶在夏天永远离开了。

除了感知“老去”，这份工作更能体会失能老人因为身体不便被困住的“不甘心”。如果遇到特别犟的老人，两人还会使出“杀手锏”主动认亲。

“有位奶奶本来很有亲和力的，听说我们要给她洗澡，突然变得很凶很不配合。我们知道她不是针对我们，而是瘫痪在床上之后对他人的排斥。”听说奶奶以前是位老师，虞莉亚就握着奶奶的手，轻声细语地说：“老师，我们都是您教过的学生，您还记得吗？”

“这么多年了，老师气质还这么好。” 罗祖英也在一边配合。

看到老人脸色缓和下来，两人马上做起准备工作。

“老师，我们现在要把你抬起来喽，我们很轻很轻，可以吗？”得到同意后，她们和老人的家属一起用有弹性的浴巾把老人抬到气垫床上。

洗澡中途，换了三次水。每次换水，她们都跟奶奶请示：“老师，我先帮您洗头，洗完我们把头发包起来哦。”“老师，我要帮您搓澡了，您先感受下我的力度够不够？”一个多小时的洗澡，罗祖英和虞利亚都是跪在气垫床边完成的。

给妈妈洗澡 老人唱起当地山歌

和大多数的行业一样，助浴也分淡季和旺季。现在是淡季，助浴工作只占到罗祖英和虞利亚全部工作的1/4。但两人都舍不得放弃这份工作，因为助浴让她们经历了人生中很多的第一次：第一次被失智老人打出门；第一次帮十年未剪指甲的老人剪指甲；第一次收到素不相识的人送来的锦旗……干得越久，她们越发感觉到这份工作的意义：不但给老人带去了身体的自由与解脱，更给予了老人久违的、有人愿意靠近的体面。

为了让更多行动不便的老人，能够在不出小区的情况下享受洗澡、疗养等服务，拱墅区和睦街道在去年1月引进了浙江省首辆定制版“流动助浴车”。

对罗祖英和虞利亚来说，在车上助浴是新的考验。虞莉亚记得一位下半身瘫痪的爷爷，刚被抱上“流动助浴车”，解开尿不湿，整个车厢就弥漫着异味。觉得过意不去的老人红着脸转过了头，虞莉亚连忙安慰说“没关系、没关系”，没有一丝犹豫就去清理。当老人干干净净地坐进浴缸里时，虞莉亚看到他脸上的舒展和放松。

相比于其他技术含量高的职业，助浴师似乎只是个体力活，但干这个活时，前期如何交流舒缓老人的紧张、洗澡时水温多少、替不同年龄段老人搓澡时的手法轻重等等每一个小细节都是保障老人安全的一道关。这份工作的工资并不高，每个月4千左右，但罗祖英和虞利亚觉得自己收获的远远不止。

虞莉亚成长在一个离异家庭，从小由奶奶一手带大。17岁那年，她给奶奶洗澡后回校，没想到奶奶第二天就去世了。“没能与奶奶告别，我一直觉得很遗憾。现在这份工作，也算是我做为后辈的责任。”

喜欢自嘲自己没有学历的罗祖英，现在是助浴工作的“前辈”了，不少同事都要向她请教。今年夏天，罗祖英的妈妈从贵州来杭州参加孙辈的婚礼，罗祖英主动提出要给妈妈洗澡，第一次享受到女儿的服务，大字不识一个的老人兴奋地哼起了贵州当地的山歌。

“老人助浴”上门难

10月4日是我国第十个“老年节”，今年10月也是第13个全国“敬老月”。

截至2021年底，杭州市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193.23万，占总人口数的23.15%。杭州作为一个连续15年蝉联中国最具幸福感城市、全国唯一的“幸福示范标杆城市”，户籍人口人均期望寿命达为83.63岁，已经达到世界发达国家和地区水平。但受制于观念、价格等原因，使用助浴服务的老年人仍是少数。这些年来，只有不到800名老人在全日医康选择了这个服务。

虽然国务院在今年年初印发的《“十四五”国家老龄事业发展和养老服务体系规划》明确提出，支持社区助浴点、流动助浴车、入户助浴等多种业态发展，培育一批专业化、连锁化助浴机构，鼓励“子女网上下单、老人体验服务”。

杭州也出了一系列政策来支持：通过政府购买服务，为失能、半失能老年人提供助浴服务、引入社会力量参与养老事业、通过奖励和补贴鼓励更多年轻人才加入这个行业等等。

相比于年轻人下澡堂或者给宠物洗浴动不动就三五百元的价格，老人助浴的服务收费并不高。以全日医康收费为例：针对有行动能力的老人和失能、失智老人推出了三种优惠价格，分别有59元/次、199元/次和599元/4次，还能使用50个重阳分抵用现金。

但很多养老行业人员都表示这个服务目前仍是半公益性质：“这个价格如果没有政府支持很难做。招工也很难，年轻人不愿干。当然，50岁左右有爱心的女性更容易受到老人的信赖。”

杭州市民政局工作人员分析，洗澡本是一件极为隐私的事情，老人又相对传统，还是要帮助老年人及家庭转变传统的思想观念。

你给家中老人洗过澡吗？你怎么看待“助浴师”这个职业？一起和我们聊一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