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快报
历史上的杭州,曾经是什么样子的?也许生活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都有好奇和想象。
在过去的2019年,市考古所在杭州完成17个考古发掘项目,其中有479座墓葬,出土了文物标本6532件(组)。
2020年,我们和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共同开设《杭州宝藏》栏目,来一个个讲讲考古背后的那些生动有趣且有历史温度的故事。
杭州城南,凤凰山下。
抬脚上山,到凤凰山半山腰,说得再确切一些,是在将台山与凤凰山之间,笤帚湾西面的山坞,这里很大一片山地,已经围起来很久了。
从2018年开始,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就在这里进行考古调查。到现在,已经迈进了第三个年头。
考古队员领队孙媛,带着考古队,在这片山头上寻寻觅觅快三年,找的是什么?
圣果寺。
对,就是那个可能只有老杭州才晓得,既有极致美景,又有“皇家背景”,随便一说都是一身故事的传奇寺院。
考古队员花这么长时间、这么大精力,就是想彻底搞搞清楚,这个传奇的寺院,以前究竟是什么样子,给后人还留下了哪些印记?
2018年9月到2019年3月,发掘500多平方米;2019年3月到12月31日,发掘近1500平方米。
通过考古发掘,圣果寺的“样貌”已经越来越清晰,孙媛说,在凤凰山考古这两年多,最让她震撼的是,“圣果寺怎么这么大、这么宏伟!”
简单来说,可以这样描述它——巧借自然山体营建佛像,依山就势,自上而下层层布局,将自然景色与山地寺院完美融合,创造出了一种错落有致,建筑不拘一格的灵动特点,最终达到了建筑与自然的和谐统一。
那么,我们来看看,自上而下层层布局的圣果寺,究竟是什么样子。
圣果寺
比南宋皇宫大五六倍
讲圣果寺的考古发现之前,必须先交待下,它的“皇家背景”。
它,是一个有故事的寺院。
光“官方”名字就有三个,圣果寺、胜果寺、崇圣寺,每个名字都很有讲究。
《凤凰山圣果寺志》里有解释,胜果寺,是说“胜果者,寺山景胜,梵宇僧集,故名。”而圣果寺,则是“唐昭宗乾宁年间,无著文喜禅师枯坐岩下,寂定放光,寺废顿兴,即名‘圣果’。”
前以景胜,后以果圣,两个都是好名字,一听就知道,这里有好景。
它的美,有历代文人“背书”的。
唐末有名的诗僧处默,以诗词“盖章”圣果寺的美景,说“路自中峰上,盘回出薜萝。到江吴地尽,隔岸越山多。古木丛青霭,遥天浸白波。下方城郭近,钟磬接笙歌。”
宋代大文豪王安石,也说它“登高见山水,身在水中央。下视楼台处,空多树木苍。浮云连海气,落日动湖光。偶坐吹横笛,残声入富阳”。
至于崇圣寺,那就是它的“皇家背景”了。
圣果寺,自公元582年,隋朝初建,一直到1958年,寺院彻底湮没,在不到1400年的岁月中,它被毁、重建、又毁、再建……来来回回差不多十几次。
而漫长的岁月里,它一次次,和历代皇室王族有着密切关系。
公元910年,吴越王钱镠上了凤凰山,逛完圣果寺,在寺左面的石壁上,选中了地方,让人镌了三石佛及十八石罗汉像,古迹至今仍在。
公元1034-1038年,宋代,一位叫惠然的僧人,来圣果寺建了个塔。没过几年,公元1048年,宋仁宗来了(仁宗没有实地到访,只是当时的郡守郑戬上书赐额),为这座塔赐额叫“崇圣”,就是崇圣塔,毕竟是“皇室认定”,所以也有很多人叫这里“崇圣寺”。
宋室南渡的公元1147年,那时候的圣果寺,已经改成了殿司衙,是南宋禁苑,皇宫的服务机构尤其是御林军,就驻扎在这里。宋高宗赵构大笔一挥,写了“忠实”两个大字,至今还好好的,字迹清晰可见。
根据文献推算,圣果寺的寺产面积,大约有300多万平方米。这么说吧,凤凰山脚下就是南宋皇宫,圣果寺的寺产比皇宫面积大五六倍。
只可惜,比皇宫面积大五六倍的圣果寺,到了1958年,在最后一位留守的仁善法师离开圣果寺去了江西后,寺院便从此湮没。
绝顶之上崇圣塔
可惜啊,未见踪影
抬脚上山,兜兜转转拐了好多个弯以后,爬到凤凰山半山腰,眼前一片围挡,围挡里黄土一片。
圣果寺的“痕迹”已经就地回填了,现在已经看不到。站在这片黄土上,听考古队员来讲述,这所千年寺院怎样一点点露头,听着,脚下这块土地也一下子有了历史感。
通过考古,圣果寺整个寺院的格局,已经明确。它坐西北朝东南,根据海拔高度,可分为三个区域。最底部,是寺院遗址主体区域;中部,是千佛阁遗址区域;最高处,是崇圣塔遗址区域。
我们从高往低,一样样来看。
考古发掘开始前,孙媛说,大家最期待的,可能就是找到崇圣塔了。文献记载中,说崇圣塔“在三石佛左顶峰畔”,那就是山峰最高处的意思,所以在凤凰山最高的中峰,通过探沟寻找。
按照经验,山顶上一座大建筑,也没有很多人类因素干扰,推测地下2米左右就能找到。孙媛说:“一层层挖下去,找来找去,硬是没有找到一点痕迹。”
又请了土木工程专家来看,记载中说崇圣塔“高20丈”,换算过来那就是60米高。专家说,中峰的山顶很小,想建一座60米高的塔,这个地基条件是绝对达不到的。
在考古界来看,一座建筑自然倒塌,那不管怎么样,在地下都会多多少少留下一些痕迹,他们最擅长通过这些痕迹,去还原历史。
但是,能用的考古手段都用上了,崇圣塔就真的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讨论下来,大家怀疑是这里曾经发生过小规模的滑坡、泥石流,整座崇圣塔倒下后不知道顺着山体滑去了哪里。
北宋建起来的崇圣塔,到了南宋就塌了,它在这座山上留存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至于它究竟长什么样子,是砖塔、木塔,还是怎样一座塔,除了记载中短短一句“高20丈”,我们目前对它的了解,再无其他。
上下三层千佛阁
杭州独一座窟前建筑
最高处的崇圣塔,未见踪影;中部的千佛阁,收获可以说非常大了。
整个千佛阁,呈一个“凹”字形,是开放式建筑结构,坐西北向东南,同寺院整体朝向一致。
从上到下,千佛阁共有三层台地。
最高一层,是三石佛。“千佛阁,在中峰亭左坳,即吴越王所镌三石佛也。庋阁上与像称,环列于佛之上。阁废, 圣像存。”
就是公元910年,吴越王钱镠让人镌刻的,镌的是西方三圣像,依山而凿,三尊石佛处于同一大龛之中。
大龛高12.1米,宽23米,进深5.3米。三圣像坐于统一的长坛床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塌毁,东北侧的石佛像塌毁程度最为严重。
中间第二层,是以前信众参拜的地方。
脚下铺了方砖,错缝铺砌。而且不是露天哦,头顶有一个屋顶,根据遗址上找到的柱础,推测是12根柱子撑起来一个开放式的房子,面阔三间,进深两间半,就好比一个“大棚子”。
严格来说,“大棚子”属于窟前建筑。石窟在南方本来就不多,窟前建筑就更少了,孙媛说目前在杭州只有这里。
第二层往上、往下,都有踏步,都在中间位置,有些踏步干脆是直接凿于山岩上。
第三层,是庭院。这里地势高,望出去很开阔。
寺院主体建筑
推算应该是很庞大的
据文献记载,圣果寺的正殿,在忠实亭的左面,“坐辛朝乙”,即坐西北朝东南。在考古挖掘中,找到了台基、柱础、墙基、道路、庭院等遗迹,的确就在“忠实”左面不远处,朝向和正殿方向垂直。
孙媛说,根据推算,圣果寺的主体建筑是很庞大的,证据之一,比如这次出土的一件“迦陵频伽” 脊兽。
这件“迦陵频伽” 脊兽,是泥质灰陶,头部及翅膀残缺,仅存上半身,下半身残缺,呈双手捧物于胸前的姿态,手中捧物缺失。
只有仅存的上半身,残高16.5厘米,残长17厘米。
脊兽是立于屋檐之上的,你想想,哪怕算它全身高30厘米,一个很小的屋子,屋檐上也放不下吧。
另外还发现了圣果寺内的道路遗迹。有砖铺地面,也有石铺地面,应该是明清时期铺的路,这对研究寺庙建筑内道路的分布乃至建筑的布局,也有重要参考价值。
圣果寺考古两年多 都找到了哪些宝贝?
这两年,在圣果寺的考古中,出土遗物里发现了零星玉璧底碗等唐代遗物,因此,不排除遗址早到唐或者年代更早的可能,这与文献记载的寺院“始建于隋”相互印证。
另外出土的,很多都是建筑构件,比如滴水、瓦当、筒瓦、花砖等,很多纹样都蛮好看,比如飞鸟、梅花等。青花也很多,有年号款、朝代款、吉语款、赞颂款,比如“长命富贵”“福寿康宁”“慎友珍玩”等。
有几个文物蛮有意思。
两组(个)“三供”石器,中间是圆形鼎式炉,两侧各一支烛台,三者为一个整体。而且,侧边都有铭文。
一个铭文都刻在烛台之上,一侧可识铭文为“万历×××××××”,另一侧为“信士项俊”四字。
另一个炉上有“勝果寺”三字,右侧烛台铭文自上而下为“钱塘弟子”字样,左侧为“朱嘉猷敬”字样。根据铭文判断,为清末所造。
朱嘉猷,在百度里还搜得到呢。有一段说:“浙江钱塘朱嘉猷,业鹾,好善。林少穆先生(林则徐)观察浙江时,朱乞楷写《感应篇》及《阴骘文》两篇,勒石印施,迨逾万纸。获帖者宝其楷法之工,朝夕临写,遂得渐明经意,补助身心,一时书者施者,皆膺福报。朱之子世杰,出宰安徽,林公后官两湖总制。”
意思是说,浙江钱塘县朱嘉猷,从事盐业,喜好行善。林则徐在浙江任观察时,朱先生请求他用楷书书写《感应篇》和《阴骘文》两篇经文,刻石刊印,广为施送,多达万张。获得书帖的人,珍视林则徐先生端正的书法,每天临摹,因而逐渐熟悉明了经文的意义,书写者和施印者都得到功德。朱先生的儿子朱世杰,后来出任安徽巡抚,林则徐先生后来官至湖广总督。
再来说一个,大家都知道的“忠实”。
公元1147年,那时候的圣果寺,已经改成了殿司衙,是南宋禁苑,皇宫的服务机构尤其是御林军,就驻扎在这里。
宋高宗赵构,大笔一挥,写了“忠实”两个大字,至今还好好的,字迹清晰可见。
“忠实”,楷书平列,高92厘米,宽182厘米,字径85厘米。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写下这么两个字?
赵构当时是什么想法,现在没法确定,只能推测。
凤凰山管理处副主任洪俊,说有个普遍说法,公元1147年,赵构40岁,他20岁坐上皇帝之位,35岁杀死岳飞,五年后,眼看着朝廷无心腹之人可用,又想起了岳飞,提笔写下了“忠实”二字。
还有种说法,南宋在杭州定都后,圣果寺改成了殿司衙,是南宋禁苑,皇宫的服务机构尤其是御林军,就驻扎在这里。赵构的“忠实”就是写给御林军看的。
赵构的祖辈赵匡胤,以前就是御林军,后来黄袍加身当上了皇帝。从此,宋代重用文官,对武官始终带有戒心,生怕历史重演。“忠实”写给御林军,希望他们忠实于君王,也就是赵构。
另外还有种可能。孙媛说,在发掘“忠实”周边时,她查了很多史料,发现“忠实”二字在南宋是非常流行的两个字,不仅是宋高宗,其他皇帝夸大臣时也喜欢用,而且不是随便用的哦,是夸奖大臣的最高褒奖词,“聪明”只是二等夸奖,“忠实”才是一等人才。
比如说,宋理宗对“忠实”二字的理解,则是“忠实而有才者,上也;才虽不高,忠实而有余者,次也”。
另外,宋高宗夸朝臣李弥大,说他也曾写下“立朝忠实,退不忘君”之句。
如此来看,历代皇帝对当时之人是否“忠实”,都是非常看重的。
这次考古发掘,原本想找到文献记载中的“忠实亭”,可惜没有找到,倒是找到了从“忠实”通过十八石罗汉的一条道路,而且路面上有八组同心圆图案,是由细长卵石铺成的。
那时候,地面比较流行铺设图案,可能同心圆也是流行之一。山上没有发现窑,鹅卵石不知道是从哪里背上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