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日报(记者 吴佳妮 通讯员 金良瓶)酷暑难耐,78岁的康烈华却没闲着,在杭州良渚街道后杨村的文化礼堂里,他正给暑期社会实践的孩子们讲良渚文化的故事。
生于斯长于斯,对于良渚古城遗址,康烈华比一般人有更深的感情。7月6日,当良渚古城遗址入选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喜讯传来后,康烈华独自在书房里坐了许久。
“等这一天,真的等了好久。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反而有种水到渠成的踏实感。”
作为良渚文化的民间宣讲者和保护者,他在课堂上、文字间、村民家,不遗余力地讲解良渚文化,以实际行动深深地影响着周围的人。
“我与良渚注定有缘”
从杭州良渚古城遗址往东两公里,便是后杨村。这里桑田环绕,池水盈盈,墙上挂着绿藤的那栋房子便是康烈华的家。
“我这一生注定是与良渚文化有情又有缘。”小时候,康烈华就觉得自己的村子不一般,“爷爷与父亲去地里干活,时不时会带一些石箭头,和刨铁一样的青色磨光石头回来,给我当玩具。”后来他才知道,那是良渚文化时期的石镞、石锛。数十年后,当康烈华兴致勃勃地找来纸笔,为记者画下这些儿时“玩具”的时候,他的双眼依旧在发光。
因为喜爱,年少的康烈华还曾抱学考古的“大学梦”,想要亲自揭开家乡的神秘面纱,却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如愿。
1975年,公社创办初级中学,一纸通知将康烈华抽调至公社中学担任教师。这个人生的转折点令他感慨,大学梦未圆,却让他有机会和良渚文化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站在中学讲台上的康烈华,做了40多年“体制外”良渚文化宣讲者。讲课的间隙,只要学生们爱听,康烈华总会讲起村子里翻地耕田时常常出现的黑陶片背后的意义,“这是良渚文化时期的石器呀!说明几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在这片土地上活动了,多么值得骄傲!”
良渚申遗成功后,有一位学生回村看望老师时充满感激:“康老师,当时你教我的那些东西,现在全用上了。有些人不知道良渚文化是什么,那些玉璧玉琮又有什么意义,我和他们解释的时候,特别自豪!”
不仅是给学生讲解,康烈华还热衷用文字记录良渚。1994年4月,良渚文化博物馆开馆前夕,康烈华写了一篇纪实散文《瑶山祭坛畅想曲》。文章在《浙江日报》刊登后,入选《杭州市中学语文乡土教材》作为课文,供全市七县(区)中学生学习,先后印刷过3个版本。康烈华说,这篇课文大概用了10年,也意味着,杭州有数以百万的中学生对良渚文化有了更深的了解。
康烈华的书房里有满满两面墙的书,其中他编撰的、与良渚文化相关的书籍,和学生作文集、辅导读物就有六七本。
“喜欢文物不是占有”
保护和传承良渚文化不能仅仅停留在书本上,康烈华觉得,更重要的是让周围的村民有主动参与文物保护的意识。“喜欢文物不是占有它,交给国家才能发挥最大价值。”康烈华说。
文保意识的培养,需要很长的过程。上世纪80年代市场经济刚发展起来的时候,当地村民也曾对这些古物有过觊觎之心。1987年,安溪瑶山甚至还发生过村民盗挖哄抢良渚玉器事件。随后,余杭县专门设立了良渚文化遗址管理所,除了对遗址区的文物进行管理,它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在文物盗挖的重灾区进行有关法律、法规及文物知识的宣传。
那时候,在良渚周边多个村落,黑板报、广播站里,宣传的都是文物保护知识;中小学校的学生会开展相关的知识竞赛;还有演出队到各遗址重点村进行演出,通过表演一个个小故事,宣传文物保护的重要性。
康烈华所在的业余文保员队伍同样起到了重要作用,他们主要负责关注周边群众保护良渚文化的动态,一旦发现村民有盗挖与贩卖文物的倾向,需立即向上级汇报。“大家对我很客气,没遭到什么报复。”康烈华笑着说,“其实保护文物只需一个理由就足够:文物在专家、在国家手中,才能讲出最好的故事,才能让更多人听到这些好故事!”
慢慢地,村民从不了解良渚文化知识,到逐渐认识良渚文化,还懂得它的重要性和自己应尽的保护职责。康烈华的大儿子康宏果也深受父亲影响。
2006年4月,康宏果在自家竹园地上建房,工人在挖墙基时,突然在墙基边缘西南角挖出了四个圆饼状的器物。康烈华一听,觉得这是大事,得赶快向有关部门汇报情况。“那是良渚玉璧。”康宏果告诉记者,起先,他还担心,好不容易获批一块地基造房,如果将玉璧的发掘向上面报告,会不会横生枝节。然而,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他决定和父亲一起,将情况上报给良渚遗址管理所。这期间,没有一个工人私藏玉璧,而是交由他们父子妥善保管,也没有一个人向外透露工地上出玉的消息。
后来,这片土地上,陆续出土了大量的玉璧、玉琮、玉镯等文物,并被专家定为皇姑坟墓穴群,良渚文化博物馆馆藏再次增色。
“我们要接力守下去”
良渚古城遗址申遗成功,让康烈华觉得仿佛被打了一针“强心针”:“作为这方水土的原住民,更应该好好地保护它,爱护它!”如今,更多的责任和重担,落在了后杨村年轻一代的肩上,康宏果就是其中一位。
当初,康宏果主动汇报上交玉璧后,村民们觉得他诚实、可靠,便把他推举成为后杨村村民小组组长。这让他又惊又喜:“可见村民们从心底里认同文物保护,也认同我,愿意跟着我干。”
连干两届小组长后的2014年,康宏果又成为后杨村所属的良渚街道港南村村委会委员。在他的带领和影响下,良渚文物保护已经成为村民生活的习惯。关于良渚文化的故事和传说,每个村民都讲得头头是道;村民盖房报批时都会保证,如遇文物就会让路,使用挖机也会提前和文保单位报备;越来越多的志愿者在集结,他们看到有人在不允许作业的遗址点周边劳作,就会上前劝阻,还会向村委会汇报。康宏果感慨:“良渚文明的守护传承,已经刻在了更多村民的骨子里。”
申遗成功,开心是毋庸置疑的,但后杨村想要更进一步,该如何把良渚文化更广泛地宣传出去?如何在保护中谋求发展?
今年7月中旬,康宏果创办的旅行社正式开业。旅行社的标志集结了良渚的古城、山水、水坝等元素,“让人一看就知道,我们良渚有丰厚的历史底蕴,非常值得一看。”康宏果骄傲地说。
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锤定音,日益变美的生态环境……这个夏天,后杨村乃至整个良渚街道迎来了久盼的“雨露”。记者了解到,良渚周边村民将关注农旅文化产业,发展乡村旅游和民宿经济,让更多想认识良渚文化的人走进来,并让了解良渚文化的人把它传播出去。“做好良渚文化项目的配套,就是双赢!”康宏果说,“原住民们守候了五千年的文明,我们和后代要接力守下去!”
看着年轻人往前冲,如今年近八旬的康烈华,也丝毫没懈怠,每天仍是埋首案头,笔耕不辍。“我想与时间赛跑,再写一本有关良渚乡土文化的40万字的书。”他说,只要自己还走得动,就会继续挖掘那些文化故事、历史传说,并落于笔头,用自己一生的积累,为良渚文化多留下些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