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千里外一条水”,当钱弘俶让人将此句刻在碧波亭上时,就知钱镠通商之策成功。
这“一条水”解决的可不仅仅是当时中原岁贡陆路被人阻断的问题,它还为吴越国打开了更为广袤的世界。
靠着高质量、大批量的航运输出,《旧五代史》中记道“航海所入,岁贡百万”,也就是说岁贡都来自于航海贸易所带来的财政收入。
杭州一跃成为东南名郡,南来北往客带着各地特产商货,云集于杭城码头,城市的繁荣让送友人的晚唐诗人杜荀鹤都忍不住说“君去必经年”。
城里达官显贵的一顿家宴上,“南之蝤蛑,北之红羊,东之虾鱼,西之佳粟”,主人家自己也感叹“可谓小有四海矣”。
另一方面,凭借这条水路,吴越国的政治地位开始了慢慢提高。北上的商船到登州、莱州、青州等地登陆,经陆路至汴梁、洛阳,保证着岁贡不断。在一次次的岁贡路上,杭城出发的货船越来越多,民间贸易也在不断发展,吴越国开始占据了一定的主动地位。
渐渐地,在北方沿海的州城,吴越国设置了“博易务”。博易务有个职责,就是处理吴越国商人与当地的民间贸易事务。
来自两浙的商人经商手段比较灵活,商船运来的货物卖给当地商人,是允许赊销的,可以卖后付款。但是如果有人赖账,那么博易务就要出手了。这可不是抗诉部门,博易务可以“自置刑狱”,拥有执法权。
在当时能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毕竟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越过当地地方官,实施刑罚。
四
需要远交的,不仅仅是中原。
契丹也出现在吴越国的视线范围之内,它是当时军事力量最强大的政权。钱镠知道,契丹国王耶律阿保机有着足以改变中原政权的能力。“契丹如能成为盟友……”
据《辽史》记载,公元915年,钱镠派遣滕彦休通过海运献上贡奉,而此举“大得契丹心”。这之后,钱镠再度让商船送去了一个大礼——来自大食国的猛火油。这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利器,据说猛火油的火,水越浇火越大,违背常理的武器,自然可以杀敌于措手不及。
于是契丹和吴越之间的联系,从官方到民间,愈加频繁。
千年后,除了从史书上看到它们的贸易往来存档,在一南一北、一先一后的考古挖掘中,一些有意思的“撞脸”,让我们看到了它们之间的商贸往来痕迹:在临安吴越国第二代国王钱元瓘的王后马氏墓里出土的青瓷茶托,与赤峰辽驸马赠卫国王墓里的錾花银盏托,撞了样;临安板桥的一个五代墓葬里出土的錾刻鎏金银渣斗,造型工艺和辽国开国元老耶律羽之墓里出土的金花银渣斗相近。
五
随着吴越国海运实力的增强,海外贸易的版图不断扩大。
利用太平洋的季风洋流,吴越国的商船和使者还去往朝鲜半岛和日本。唐末日本就不再派出遣唐使,之后更是采取“锁国政策”,不让日本船只出海。然而这并不能浇灭吴越国商人们的热情。
日本学者们发现五代时来日的中国商船,绝大多数都来自吴越,它们横渡东中国海,经过现在的五岛,到达博多津港,即现在的福冈。
尽管此时日本政府政策并不积极,可是中国货的主动到来,从天皇到大臣,其实并不反感。到达福冈后的中国货物也会被送往京都,多是香药和锦绮,还有来自吴越国的书籍印刷品和佛经、佛像。天皇御览后会送存藏署备用,有时有些会出售给大臣,大臣们的反应很是热烈,争相购买。
日本的僧人也会搭乘吴越商船来中国。钱弘俶曾仿效印度阿育王塔故事制作了84000座宝塔,其中有一座就是通过僧人日延搭乘吴越商船抱回日本。
当然,除了北上、东渡,吴越商人还南下。大食的猛火油就是通过他们从西亚、北非采买回来,成为吴越舟师的利器之一。南下的航线,经闽、粤,到达印尼、印度、大食等地。
六
2004年2月,在印度尼西亚的井里汶附近海域,开始打捞一艘五代末期的沉船。
18个月的打捞工作结束后,人们盘点出水货品时,大为震撼。
里面最多的就是越窑瓷器,大约有20万件之多,而且部分瓷器精美程度可媲美钱氏王室所用。一个青瓷大碗上刻了它的制造年份,推算时间正是钱弘俶在位之时。之后有学者根据瓷器出土的位置判断,这艘货船很可能就始航于明州港,一路南下交易,直到印度尼西亚。
出水的货物里,除了中国器物,还有不少外国制造,泰国细陶器、叙利亚或波斯的琉璃香水瓶、马来西亚锡锭和锡条等等。
器物数量之多,来源地之广,遥想当年的商船气派,似乎可以看到一个远洋出航的吴越商人和他的商业雄心。
而这雄心的背后,有股“我来自吴越,我出自钱塘”之自信。
于是,路,已不只有纵横,而是交错着的一张网,连通了黄海、东海、南海,甚至是更远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