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瓦缶之城,金玉之心。”钱镠之于杭州,费尽心思,心思转为方策,甚获人心。
五代吴越之前,城市规划多有“前朝后市,左祖右社”的设计原则——坊市的规制严苛,居住区内不仅禁止经商,可交易的区域和时间也有非常严格的控制:一般老百姓家的门户严禁开向大街;摊位不得设于市场之外;即使要买东西,也必须等中午击鼓开市后才能入市;到傍晚鸣钲收市,所有摊位必须关闭,闲人不可入。
这种制度,官家不受限而百姓不可违,交易的不自由严重限制了生活和生产。
纵观之前1000年的封建社会,只有钱镠,他早早地看到了这一点,他希望打破,他想让杭州城在城市格局规模发生变化之后也迎来内里的催化反应。
催化剂就是一条路。
一条宽约10米的主干大道沿着盐桥河纵贯全城:两岸竟然可以居住也可以摆摊设市。毫无疑问,这样自由的城更能获得被压制的农商从业者青睐:大量人员在战争移民时首选了杭州。他们在到达后被政府专门机构登记管理,能者为官,技者入坊,壮者从伍,余者减税垦荒。“杭城机杼之声,比户相闻。”史料记载,杭州城全面放开了商业限制:街坊之间、城墙内外都可自由交易;官营的陶瓷、丝织业也允许官私并行——一下子,街市坊巷与官府、酒楼、茶馆、商铺、寺观互为杂处,“前店后坊”出现了。
纳河入城、沿河筑街、沿街设市、市中架桥,这条“自由的路”人气越聚越多,干道两侧于是延伸出许多街巷来,纵横交叉,商品贸易通宵达旦。民农商工融为一屋、浸为一气。很难想象,在一千多年前,封建等级制度还如日中天的杭州城就已经贸易生活便捷如今。
吴越国的商业繁盛有“开肆三万家”的记载。开放的制度让他们在城内买卖,还有条件和吴、南唐、闽、南汉等国保持频繁的交易,甚至和日本、高丽、印度西竺、大食(哈利发帝国,今中亚,北非)等地也有通商。
……
有理由这样想,即便是永久离开这个世界,留这样一个美丽、开放、发达的城廓给后人,钱镠也应该觉得骄傲吧——他的想法实在太超前了,因为直到200年后,南宋选都杭州也只能大体按照吴越国的这样一种外和内的格调,保持了好多年。
四
最后,众官推举了七子钱元瓘。于是钱镠立其为继承人。不久,钱镠去世归息临安茅山,谥号武肃,终年81岁。
钱元瓘之后还有三位王,他们共守了吴越国的天下,护出了一个杭州的“地上天宫”。
说杭州是一个人间地面的“天宫”一点也不过分,不仅仅是夹城、罗城和子城,也不仅仅是“自由的路”,还有一个宫殿庭苑鳞次栉比、亭台楼阁依湖而建的“西湖的时代”——他们是通过三代人,硬生生把一个小城廓建成了一处天堂。
先来列一下当时的园林:昭庆寺前有望湖楼,涌金门外有西园,钱塘门外有白莲堂。即便登顶吴山,得到的不只有左右的江湖相拥,最高处还有江湖亭……
这样的一些园林,后来的苏州城也有,所以并不特别值得说道。但杭州还在1000多年的时间里“积累”了“四大丛林”——你或许不知道,除了孤山圣因寺(清代),独吴越国一朝就重修了灵隐寺,建造了昭庆寺和净慈寺。
哪里止这些?
还有显严寺、月轮山开化寺、凤山梵天寺等14寺。
还有吴越时期著名的钱塘四塔;还有临安功臣塔、上海龙华塔……
还有吗?自然还有——
还有在西湖造像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吴越石窟造像:烟霞洞石窟佛像、慈云岭石雕佛像、飞来峰石窟佛像……
一种几乎膜拜的惊讶:仅仅一个城市,怎么就出现了这么多亭榭楼阁,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建筑形制甚至影响了后世上千年。
北宋词人柳永在《望海潮》中描绘了杭州城的繁华盛景:“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如果我是钱镠,会很骄傲,因为是我缔造了无以替代的吴越国。当然,我不是钱镠,我只希望能早出生1100年,那样就可以陪他征战,替他测图,为他修塔。至少,我有机会活在那个当下,听晨时钟声,夜时钲响;踏午时阁板,暮时街砖……
街市繁华,景致秀丽,人文柔美,如此人间,几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