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浙江,崇山峻岭之间,镶嵌着3000多座大大小小的水电站。点亮山区百姓生活,助力群众脱贫致富,推动地方经济发展,它们,曾是浙江的骄傲。
随着社会经济发展,生态环境作为发展要素,受到各级党委、政府的重视和社会公众的广泛关注。2015年,为破解部分水电站跨流域引水、过度截留等不合理的开发现象,省水利厅首次在安吉、临安、开化试点,开展生态水电示范区建设。
试点基础上,“十三五”期间,浙江要在全省范围内,建起50个生态水电示范区,生态修复300座水电站,有序退出(报废)150座水电站。
直面争议,让绿色能源更绿色,这是浙江的决断与勇气。
核桃之乡的反思
2月16日,温暖的阳光,洒落在宁静的浙西北山乡。
临安市岛石镇地处偏远,境内的后溪流域,蜿蜒20余公里,串起沿途的村庄。驱车行至上许村,一位妇女蹲在堰坝上浣洗。放眼望去,水面碧蓝宽阔,清澈如许。流水淙淙,翻过堰坝,奔向大山之外。
一处堰坝,一方水面,这对沿途的岛石人而言,尤为珍贵。
后溪,属山溪性河道,两岸崇山峻岭,河谷幽深,溪水潺潺,环境优美。上世纪末,小水电方兴未艾。1998年,石门潭水库枢纽开始建造。粗大的涵管,直接把水库里的水,引至下游的3座电站。后溪的命运,因此改变。
干涸的河床,裸露的卵石,淤积的泥沙,疯长的野草,加上山核桃林扩张、水源难以涵养,2000年水库和电站建成后,水库以下15.97公里的河段,因常年减水、脱水,曾经的美丽不复存在,沿途村庄的河埠头,也沦为摆设。
2013年大旱,为保住核桃树,山民纷纷抬出水泵,从河道里向山上打水浇灌。数天之后,河床便无水可找。“这场水危机,促使我们去思考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之间的关系。”岛石镇党委书记方远洋坦言。
2015年,在后溪上游存续了39年的新桥电站,结束使命,退出历史。这座装机250千瓦的小水电站,如今已夷为平地。引水管道亦被拆除,只留下山谷间的水泥架,诉说着这段历史。“当经济效益远低于生态效益时,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临安市水利水电局的俞嘉庆说。
新桥电站的报废,源于临安的生态水电示范区项目建设。
当年,临安以后溪、南苕溪两条流域为实验对象,进行生态修复治理。截至目前,累计投资1000多万元,共生态修复水电站7座、报废水电站2座,新建及修建生态堰坝23座,治理减脱水河段28公里。临安两个镇区、10个行政村、1.2万人口因此受益。
如今的后溪,14座形态各异的生态堰坝,俨然成了一道道靓丽风景。这样可使河道形成梯级水潭,既能为沿河村民生活提供便利,又能为水生生物提供避难和栖息之所。这样的水景观,让岛石人看到了发展乡村旅游业的可能。
来到石门潭水库大坝前,但见一小股水流,持续从坝体涌出,汇入坝脚的深潭,继而翻过堰坝,流入后溪。“保证下泄水量,满足河道最小生态流量,这是治理的关键。”俞嘉庆坦言,水电站所有制不尽相同,在管理协调上,还需要凝聚更多共识。
美丽山乡的抉择
春节过后,原安吉县小水电管理总站站长杨绍征就去新单位履职了。
这种调动,对有着深厚水电情结的他,或许是种善意的安排。
年前,记者前去安吉拜访他时,他的办公桌上,还放着几张《安吉县农村水电站报废方案申请表》。“2013年,安吉县率先在全省提出‘三个一批’,推动农村水电生态转型,至今已有10座农村水电站报废。”他说。
“三个一批”,即提升一批、改造一批、关停一批。当时,整个安吉县约有105座水电站,总装机5万千瓦,年均发电量1.2亿千瓦时,分布于11个乡镇、3个流域。1985年前后,占全县用电量的52%,如今下降到20%左右。
在一份题为《安吉小水电现状分析与发展思路》(2013年7月)的报告里,杨绍征详述了安吉实施“三个一批”的原因:小水电惠农惠民、改善民生的作用不明显;大多数农村水电站安全运行风险较高;部分小水电对生态的负面影响,已成为休闲产业发展的障碍。
2015年,因为较好的工作基础,安吉县被省水利厅列入生态水电示范区建设试点县,并在原有基础上编制了“十三五”生态水电示范区建设实施方案。项目估算总投资2000多万元,对6条小流域、30余座水电站进行生态修复和改造。
就像陶彧说的,水量分配,应是治污水完成后,“五水共治”最核心的问题。
“十里递铺港,悠然迎君归”,在安吉,穿城而过的递铺港,历经整治后焕然一新。但其水源主要来自上游的凤凰水库,一旦凤凰水库不放水发电,数日后,因为没有水源补给,递铺港的生态就会出现逆转。
源于生态的转型
凤凰水库,总库容2112万立方米,坝下有发电厂,坝上有水厂,去年仅供水就达1000万立方米。发1度电,需要25吨水,即便按高峰电价0.568元/千瓦时计算,1吨水的价值只达0.023元,而作为饮用水,1吨原水的价格就有0.2元。若纯粹按市场导向,缺水干旱时,凤凰水库管理所会直接选择保供水。
“要在经济效益与生态效益间找到平衡点。”杨绍征说,为有效缓解供水、发电和河道生态用水的冲突,经过优化管理,凤凰水库电站在坝下增设一台装机75千瓦、流量0.45立方米/秒的小机组,可保持24小时发电。而这股生态流量,也能让递铺港常年水清、流畅、岸绿、景美,“实现了水资源的最大利用。”
在安吉,用水之争的焦点,更在于蓬勃发展的乡村旅游业,呼唤更好的水生态、水景观。
报福镇,山湾悠长,景色宜人,民宿业方兴未艾。然而,来到景溪、深溪,越往山湾深处走越会发现,河床里巨石裸露,常年缺水。当地村民告诉记者,两条河流,从上至下,存有16座水电站。渠道引水、梯级开发的模式,让曾经美丽的溪流不复往昔。
心思细腻的杨绍征还注意到,过度开发和截流,正悄然改变着山乡的生态。在他的记忆里,只要大雨过后,数天之内,安吉的山区都会有小瀑布、小溪流等自然景观,但在水电过度开发的区域,这种现象已很难见到。
“点灯不用油,舂米不用臼”,曾经,小水电点亮了山区百姓的生活。采访结束时,杨绍征反复对记者说,作为清洁的可再生能源,水电要继续发展,但农村水电的转型,已势在必行,“要从重建设向重管理转变,从重经济效益向重综合效益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