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峰塔藏经砖的正面被制成了砚台,侧面仍保留着藏经孔。记者林云龙 摄
1924年9月25日,那天正在西湖上泛舟的朱孔阳亲眼目睹了雷峰塔的轰然坍塌
他说:不是倒掉,是好比一位原本站着的老衲,一下子笔直坐了下来
这块藏经砖砚的回家,还跟岳庙的精忠柏有关
近日,1934年出生在杭州龙翔里三弄2号的朱德天(现居上海)老先生,将一块老雷峰塔藏经砖砚义捐给了杭州博物馆。
有些读者还记得, 4年前,朱德天捐赠了父亲朱孔阳收藏的《断食日记》。其实早在上世纪70年代末,朱孔阳还曾捐赠给岳庙一块最重要的精忠柏——曾被阮元(清代大学士,著作家)收藏、抗战时期朱孔阳花十几根金条买下的。朱德天说:“我父亲生前说了8个字,所有他收藏的文物,最后都要‘物归原主、物得其所’。”
而这块历经90年浮沉的雷峰塔砖砚,它的回家,跟那块精忠柏竟有丝缕关系。
藏经砖砚会说故事
让它复盘雷峰塔的历史
这块雷峰塔砖砚,是朱德天的父亲朱孔阳留下的,尺寸长35.5cm,宽16.2cm,厚5.2cm。
砖砚的正面左半部分有一块长方形的凹陷,这就是磨砚的地方。凹陷处表面平滑光亮,说明砚台曾经被正常使用过。
砖砚的短侧边中间有一个小孔,是用来放经文的藏经之孔。洞的两边刻有“雷峰塔砖藏经之孔,云间朱孔阳,年方八十三”几个字。“云间”是上海松江的别称,也是朱孔阳的字号,代表他是松江人。
砖砚背面左边三分之一的部分有一幅追摹的景观图。它描绘的是明代以后雷峰塔的样子,也就是我们比较熟悉的现存老照片中的雷峰塔模样。雷峰塔是吴越国王钱俶建立的佛塔,塔身有塔檐等木结构。明嘉靖三十四年(公元1555年),倭寇入侵杭州,外围构建被焚烧,只剩砖结构赭黄色塔身。
图中群山和雷峰塔之南,可以看到两幢房子。“这可能是净慈寺。当时都是塔寺一体的佛教建筑结构。”杭州博物馆副馆长张慧琴告诉钱江晚报记者。
背面靠右的部分刻有“雷峰塔坍塌古砖记”,清楚记录了雷峰塔坍塌的过程和制砚人姚允中先生的感慨:“……噫千年古蹟竟成碎土,湖山减色,感慨沧桑,余爰至其旧址捡拾是砖(旁有一洞即藏经处)追摹塔影,撰刻数言以见遗识……”
两面长侧边一面刻有“西湖雷峰塔藏经古砖”几个字,另一面刻有鱼龙图案,象征着“鱼跃龙门”的吉祥涵义。
“一般砖的横截面都会有细小的气孔,那是它们在被烧制的过程中留下的。而这块砖砚的质地却十分致密,光滑如肌肤,几乎看不到孔隙,显示出当时雷峰塔的用砖不仅选材好,而且做工精致,”杭州博物馆藏品部黄燕老师说,“毕竟是吴越王家的建筑,应该是当年最精湛的制作工艺。”
朱孔阳在西湖上亲睹塔塌
“原本站着的老衲笔直坐下了”
朱孔阳1892年出生在上海松江,是著名的金石书画家和文物鉴赏家,与刘海棠、高络园并称“沪上海陆(络)空(孔)”。青年开始,他居住在杭州龙翔里一带,在青年路上班,他在杭城也比较有名气,延安路和解放路一带大店的店铺招牌,一般都请他和周承德两位先生题写。
上世纪20年代,西湖湖滨一带六大码头,每个码头都有一个船霸,朱孔阳与他们都熟识。1924年9月25日(农历八月廿七日)午后,朱孔阳请了其中一个船霸阿毛划船,跟妻子一起去探望湖西的一位朋友。
船行到西湖湖中,阿毛突然大声叫:“朱先生,快看!雷峰塔怎么回事?”朱孔阳顺着阿毛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雷峰塔飞出一群群的鸟,但群鸟并不飞远,只绕塔盘旋,只几秒过后,塔顶开始冒出几尺高的灰烟。不一会儿,塔身上半部如被斧劈成两半,向两侧外翻;只外翻了大约一秒,两半又合拢,从塔顶部分向塔心陷塌(非鲁迅笔下的倾塌)。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好比一位站着的老衲,一下子笔直坐了下来,”朱德天说,“我爸爸生前曾说,当时亲眼看见雷峰塔倒塌而又能把这一幕讲述出来、传到今日的,恐怕人数不多。”
朱孔阳当时简直惊呆了,赶紧命阿毛转向雷峰塔划去。船抵岸时,雷峰塔土堆旁已经聚集了许多人。朱先生随手捡了几块砖块回家作为纪念和见证。待他回家后仔细查看这些塔砖,发现其中的两块竟是藏经砖——两块砖短侧边的小孔内,一共藏有3卷半经书。
20世纪60年代初,朱孔阳将其中一卷装裱成手卷的经卷捐给了上海中医药大学医史博物馆收藏。另外的两卷半在文革中痛失。
1924初得,1974复得
雷峰塔藏经砖砚身世曲折
雷峰塔坍塌时,捡砖的人可不止朱孔阳一个,永康的姚允中先生曾先后三次去塔址翻捡,发现了一块藏经砖,并将它改造成砖砚。
大约在1924年底、1925年初,姚允中找到朱孔阳,给他看了这块砖砚。朱孔阳大为称赞:“如此一来,既记录下了雷峰塔倒塌前的样子和倒塌的全过程,又能赋予这块经砖新的使用价值。”朱孔阳前时自己捡到的砖头已经送了友人,看到这块砖砚爱不释手,作为后生的姚允中,就把砖砚送给了朱孔阳。
文革时期,这块命途多舛的藏经砖砚在抄家时与其它文物一起被收走。1974年,才终于又回到了朱孔阳的手上。当年83岁的朱孔阳老先生感慨万千,便请黄怀觉先生在带孔一面的短侧边刻下“雷峰塔砖藏经之孔,云间朱孔阳,年方八十三”几个字。
黄怀觉先生是当时的一代治石泰斗,杭州灵隐寺的五百罗汉碑刻、舟山普陀山的历代观音宝像,都是他刻的。他的儿子是当代“碑刻圣手”、国家一级美术师(资深教授)黄良起。
收藏是为了喜爱,更为守护
最终要物归原主,物得其所
那么,砖砚又是怎样来到杭州博物馆的?
在岳王庙里有座风波亭,这小亭子里面放着8段奇特的断木头,乌黑锃亮,硬得像石头一样,叫 “精忠柏”。相传,南宋大理寺监狱里风波亭(现杭城庆春路小车桥附近)旁的古柏树,在岳飞被害那天突然枯死,僵立不倒。人们认为这是因为英雄枉死,天地草木为之同悲,因此称它为精忠柏。事实上,这种柏树化石在古生物学上称为“硅化木”,形成的时间在1.2亿年以上。
“精忠柏其中一段,就是我父亲捐赠的。”朱德天说,20世纪40年代,嘉兴有一户人家放出风声,要出售一段精忠柏,叫价十多根金条。朱孔阳害怕这些宝贝落入日本侵略者之手,但一时间又凑不出这么多钱,就托人带话:“浙江朱孔阳要的。容我半年筹款。”随后朱孔阳变卖家中一些藏品,终于筹齐款项,得到了这段精忠柏。
1979年前后,朱孔阳将精忠柏捐献给了杭州。
1981年,为表示感谢,时任杭州市委第一书记陈安羽邀请朱孔阳吃饭,并聘请他担任杭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委员。饭桌上,谈起雷峰塔重建,朱孔阳很激动。他表示,自己亲眼目睹了雷峰塔的坍塌,也希望能够为雷峰塔重建出一份力。“等雷峰塔重建时,若能把这块砖砚嵌入修复的雷峰塔,或是作为文物展出,都是一种历史的延续。”朱孔阳说。
可惜的是,朱孔阳老先生于1986年4月1日辞世,而雷峰塔的重建竣工已是2002年10月25日。
朱孔阳曾说:“我收藏文物,是因为自己爱好,也是为国家守护文物。而最终它们都要物归原主、物得其所。”朱德天一直把父亲的这句话记在心里。在父亲去世后,他将父亲收藏的文物整理归类,将他们捐献给各个博物馆,尽量使其得到比较好的保护。
2010年11月20日,钱江晚报曾著文《94年漂泊,李叔同〈断食日志〉手稿回家》,当时,朱德天将《断食日记》义捐给虎跑李叔同纪念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