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放学，外婆一路陪着静静回家。 记者 朱丹阳 摄

过去两年，每天早上，静静从吴山公交站独自登上119路公交车，安静地坐在车窗旁，看窗外“固定不变的建筑物”，她在“姚江路富春路口”站下车后，会走进斜对面的“杨绫子学校”。下午放学，她再独自坐着119路回到终点吴山公交站，下车后迎向站台上等着的外婆。

从吴山站到姚江路富春路口站，119路公交车一共停靠8站。静静能独立坐这8站路，真的非常不易。

2012年9月，静静12岁，从家门口一所普通小学毕业，智力实在跟不上了，只有转到杨绫子学校。她的小学同学早就能独立乘坐公交车了，但静静还远远不能，她不认识站台，下车不认路，如果觉得不舒服时，马上会在车上哭闹。

静静很小就是单亲家庭，妈妈每天要忙工作，赚钱养她。所以这些年，静静都是外婆照顾。外婆快70岁了，得尽快教外孙女独立才行，坐公交车是城市生活的基本技能，于是就从上学坐公交车开始教起。

从家门口经过的38路车，人多，线路复杂，外婆打算从119路公交车下手。

第一个月，外婆教静静，要像自己的名字一样，文文静静地坐在位子上，抓住前靠背（始发站一般都有位子)，不乱动，不跟不熟悉的人讲话（怕别人听出这个孩子不大正常，坏人起了坏心）。

起步阶段，外婆仔细观察，看到静静乱动，或者车上拥挤，不耐烦地想站起来，马上会微笑着劝她：不要动啊，晚上回家可以看三集动画片。直到现在，静静看电视的兴趣点，还停留在三四岁阶段。

这是性情的训练，一个月显然不够。外婆用了三四个月，终于见了效果。无论上学放学，哪怕别的小朋友在车上打闹嬉戏，静静都能静静地坐着，保持微笑，眼睛望向车窗外。

静静望向窗外，认固定的建筑物，还有119路的多个驾驶员，这是外婆的第二项训练计划。因为认熟了建筑物，路上即便出了意外，也能打电话给外婆，说清楚自己身在哪里。

“智障的孩子，很简单的，不能跟她讲复杂的东西，讲完了她很快又忘记了”，外婆说。

沿途建筑很多，外婆先要备课，挑几个很有特征的，比如一大片白墙的旧房子（胡雪岩故居站），一站一站，8个站，让她记牢，千万不能坐过站了，因为过了哪怕一两个站，静静都很难找到坐回来的路线……

这一项，又训练了好几个月。

然后，外婆再教她下车走路，看斑马线。

其实这一条，在静静三四岁生病导致智力障碍后，就教了。但是外婆回想过来，那真是一次失败的教法。当时，家人都对静静说，走路要低头看斑马线，斑马线是给行人过的，车会让人的。这句话，静静直到现在还记牢，走路都是低着头，最喜欢找斑马线，见到斑马线就大摇大摆过去——她以为所有的车，都是要让她的。

所幸，姚江路上车辆不多，有这么一个特殊的学校，司机大都会减速让行。静静也在外婆反复要求后，过斑马线的“自信”有所收敛，知道稍微望一望路面上的车辆了。

训练了一年多后，119路这条路线彻底“熟透”，外婆才让静静从吴山公交站起步，独自坐车到杨绫子学校。

静静一坐就是两年，外婆蛮有成就感，因为那些同级别智障的、或者同年级的智障孩子，大多都还没到让大人如此放心的程度。

前些天，外婆又开始训练静静从家门口坐38路，再到吴山公交站，自己转119路去上学。

这项训练计划已经提上了日程表，外婆估计，最快一年，当静静念高中几个月后，她就可以骄傲地向别人说，外孙女已经彻底可以自己坐公交车上下学了!

但是，昨天，秋假开学第一天，外婆的计划就泡汤了。

一大早，外婆带着静静，从朝晖家门口坐上38路公交车，到吴山公交站，准备转119路时发现，119路吴山站没有了。

她们穿过车来人往的高银街，几乎走到中河高架路口，才找到119路惠民路站。外婆回到家心神不定，猜测等一会静静就会打来电话。果然10点不到，静静电话来了。外婆想象得到，静静一定是低头看着地面给自己打电话（静静走路、打电话，都是一成不变这个姿势）。静静电话里反复问，外婆，怎么办？吴山公交站没了，我不晓得还能不能找到路……怎么办？外婆，吴山公交站没了，我不晓得还能不能找到路……”

外婆不停在电话里安慰静静：没事的，外婆会给你找到一条更好的路，你安心上课，外婆这次到校门口接你，重新找路……

外婆又要到学校门口去接静静了。

昨天下午，我陪着外婆一起等静静放学出来。

外婆一边踮起脚，往校园里看外孙女，一边对我说，别看同样是智障孩子，家庭条件相差很大的嘞，条件好的，家长开着奥迪、宝马来接，还有的直接在学校边上买了春江花月的房子。当然更多是像我们这样的普通家庭，孩子和静静一样坐公交车，你看那个头发花白的爷爷，是蹬着人力三轮车来接孙子的……

很快，我们看到了静静。她戴着近视眼镜，无论张嘴还是抿嘴，都是笑盈盈的样子。外婆说，叫叔叔，静静先是叫了一声，叔叔好，然后抓住外婆的胳膊反复问，外婆啊，为什么要叫他叔叔啊？……外婆啊，为什么要叫他叔叔啊？

119路到站了，静静眼力很好，兴奋地说，119路来了!然后跨上去，安静地坐在窗边，一路文文静静。

尽管事先交待多次，到了惠民路站，静静还没有一点下车的意思（以往倒数第二站是这里，终点是下一站吴山站），外婆叫她下车叫了几遍，静静才迟疑着，眼睛不停盯牢路两旁的建筑物，慢慢走下来。

外婆说，她在辨认建筑物，可能还能找到吴山站，让她在前面带路，试一试。

静静低头看路，再转头看路两旁。她是按照原先119路开车的路线，一路走了过去。

静静成功了，她找到了吴山公交站。外婆也很激动，说坐了两年了啊。但是，静静穿斑马线的样子，还是不能让人放心，因为只要她看到斑马线，不管有车没车，都是径直往前走。

昨晚，外婆给我打来电话，说静静吃完晚饭问她，有没有一种公交车，直接从家门口，一直开到杨绫子学校？要是有就太好了，她就可以一个人坐车，不用麻烦外婆接送了。

外婆还说，静静这孩子，经常会说一些让她感动的话。有一次，静静跟她说，你把我养大，又教我走路，教我坐公交车，你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外婆。

外婆听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静静又说：你不要死噢，不然有那么多公交车，谁教我坐呢？

（昨天中午，静静妈妈打进快报85100000热线，跟我们讲了静静的事，还求我们帮忙打听一下，为什么119路终点站改了？

昨天下午，我打进公交热线，一位工作人员说，119路是线路优化，所以改了个别站点。

我把静静的情况和杨绫子学校其他几个每天坐到吴山公交站转车孩子的情况也讲了，工作人员听后说，这种特殊情况她会给相关领导反映一下。但是公交线路更改之后，再改过来的情况，以前还从来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