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20年前的一幅画，名叫《童年追忆》。很多上了年纪的人看了这幅画，都深有感触。其实这幅画就是我心头的一段辛酸的回忆。你看画中刚从河埠头洗完衣服上桥回家的两个背影，这就是记忆中的母亲和妹妹。

记得50年代中期，因为政治原因，原本出生书香门第的母亲，不得不靠替厂里洗油纱头、衣服来维持家里的生计。我的妹妹那时候虽然还小，但非常懂事，虽然有时候冰天雪地的，她也会跟着去洗衣服。妹妹走在前头，和母亲一人一头拿竹竿扛着衣桶，母亲总是会将担子偏在自己的这头。她们的背影一直留在我内心深处。就是内心深处的这幅图画，使我这几十年来，画出了上百幅各式各样的河埠头。透过这些河埠头，你看到那些逝去的生活场景，深刻理解人们的生活方式，窥视当时不同的生活水准。

河埠头也被称为“踏道头”，在江南水乡，只要有村有人家的地方便有河，有河的地方便有河埠头。河埠头是水乡人们涉水、洗涤交通、交易、嬉闹的重要且主要场所。河埠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属于女人的，洗衣、淘米、洗菜、聊八卦，但夏天，河埠头也属于孩子们，一个个古朴的河埠头，都充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河埠头的式样有好多种，主要有双落水和单落水。双落水和单落水又分内凹式和外凸式等几种。一般河岸边的河埠上，大都有一块缆船石，缆船石上雕凿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孔，这石孔就是专门为靠岸的船只拴缆绳之用。

在旧时，河埠头是运河两岸百姓婚丧嫁娶的必经之地，搬嫁妆、接新娘、回娘家、外出的男人回家、送老归山的送葬队伍，经河埠头上船或下船。在没有自来水之前，河埠头和人们的生活紧密相关。一年四季，在河埠头发生的事情，就是当时社会的一个缩影。

夏天的河埠头，是属于孩子们的，可以从河埠头下水，在清澈的水中享受一番夏日的清凉。水性好的可以在水中展示自己的本领，或凝神屏气地隐于水中，或飞快地劈波前进，往往能引来一阵喝彩声。不会游泳的小伙伴，站在河埠头上观望水中的玩伴。有时，也会有人带上大的水盆，让旱鸭子的小伙伴坐在水盆当中一起嬉闹于运河上。最让我难忘的是跟小伙伴们去河里捉鱼虾。记得第一次捉鱼虾用的工具是家里淘米用的竹箩。那时河水清得很，鱼翔浅底、虾栖水草间，望下去看得一清二楚。看到鱼虾时，小伙伴们放轻放慢了脚步，瞄准鱼虾集中的地方，快捷地包抄过去，那些“机智灵活”的自然逃之夭夭了，稍微愚笨一点或迟疑了一下的鱼虾们，就成了我们的“箩中之物”，拿回家里，用开水一泡，其味鲜美无比。

孩子们嬉闹，总是成群结队，常把河埠头的水搞得很浑，女人们就会对着在水中光着腚子的孩子笑骂几句，虽是责骂，但都是带着笑意。这让孩子们在水里玩得更加放肆，有些调皮的孩子，甚至会故意溅起大水花，把女人们的衣裙弄湿。整个夏天，河埠头都是孩子们游玩的乐园。夏天也是各种水果成熟的季节，孩子们会带上一些水果去游泳，把水果放在河水中，累时，就随便抓上一个啃上几口，然后继续让水果在水中漂浮着。有时，水果多了，孩子们抢着吃，便会有瓜果大战，伴随着孩子们的尖叫声，把快乐推向岸边淘米洗菜的女人们。大人们会随口说上几句，但都只是嘴巴上说说，提醒孩子们要注意安全。小时候孩子们特别爱玩的，除了水上嬉闹，莫过于“削水片”了，就是在河岸上拾几块碎瓦片，顺着河面削过去。技术高超一点的，瓦片会在水面上跳跃着向远处飞去。有时甚至为了有碎瓦片，会故意打破一只碗，怕被父母责骂，就会把碎瓦片收拾好，藏在河埠头台阶长条石的缝隙里，像是藏住了“秘密”。这种童年的“秘密”，成了最美好的回忆公用的河埠头也是一个听故事的好地方，村里老人总是会在吃完晚饭或是闲着的时候在河埠头讲一些过去的事情。我就特别喜欢在河埠头听老人讲故事，我的很多画作就是从小时候听故事得到的启发。

早晨或是黄昏，河埠头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女人们三五人，蹲在河埠头上，边洗衣服、蔬菜等，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小到今天家里吃什么菜，来了什么客人，添了一件新衣裳，大到谁家媳妇今天和婆婆吵架了，哪家女儿过阵子要出嫁，有时还会八卦起谁和谁有点绯闻，等手里的活儿干得差不多了，“今日要闻”也就了如指掌了。有时也会有煞风景的事情发生，女人们正聊得起劲，刚好有“乓乓船”（机帆船）驶过，掀起的浪头打湿了她们的鞋子，她们便会群起而攻之，而“乓乓船”才不管这些哩。船上的江北佬也会趁机调戏岸边的女人们，还会评头论足说哪家的女人有风韵，哪家的太害臊……

河埠头也还会有比较明确的分工，如大埠头是供洗衣服、洗菜、淘米、挑水用的，一些下游的小河埠头则是洗刷大小马桶用，这样才能保证水源不被污染。河埠头虽然比不上江海码头的繁华，但水乡密集的河埠头，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方便。北宋诗人杨蟠在《去郡后作》一诗中写道：“思远城南曲，西岑古渡头。绿觞春送酒，红烛夜行舟。”就记载了古人对水乡河埠头的深切感情。

有了自来水之后，河埠头的热闹就消失了，河水也没了从前的清澈，乡里乡亲也变得生分了，再也看不到捉鱼捞虾的热闹场面。我期望今后能画出更多的河埠头，真实地还原河岸两边江南水乡民居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