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生堂藏书”之影印
2016年美术传媒拍卖的书法专场公益拍卖,我曾以[中国经典古籍收藏精要]为专题,得百余件古籍图书之书跋题记,分为《藏书人》《藏书楼》《藏书事》三编,各有30至40件,合为一纂,颇见规模。在弘扬国学传统的诸多选项中,我认为:古籍收藏鉴定应该是一个无法绕开的学术大端。
浙江藏书与山阴祁氏
谈起藏书,我们习惯于从范氏天一阁、毛晋汲古阁、黄丕烈百宋一廛、瞿镛铁琴铜剑楼、刘承干嘉业堂、缪荃荪艺风堂开始说起。就吾杭而言,也有丁丙的八千卷楼,还有赫赫有名的文澜阁四库全书,一路说来,十分丰富而厚实。但在题记作跋中,无意中注意到有一个重要的山阴祁氏却素来未重于世。明代祁承熯(1563一1628)有“澹生堂”,藏书宏富,约有九千多种计十万卷,而身后寂寞,湮灭无闻。我初亦不在意祁氏,研究排比中国古籍收藏校刊历史,竟发现祁氏澹生堂藏书在明代,足可与范氏天一阁、毛晋汲古阁相匹敌。更难能可贵的,是祁承熯更有《澹生堂藏书目》尤其是《澹生堂藏书约》,诉尽藏书家心曲。在明代可称是研究藏书理论的前驱人物,而为后来清季叶德辉、叶昌炽等的先声。比如他有《鉴书》曰:“垂于古而不可续于今者,经也。繁于前代而不及于前代者,史也。日亡而日佚者,子也。日广而日益者,集也”。论经史子集的收藏流传特征,极称精要。祁承熯更有藏书诗:“澹生堂中储经籍,主人手校无朝夕。读之欣然忘饮食,典衣巿书恒不给。后人但念阿翁癖,子孙益之永弗失”。刻以为木印,钤于书页。概括自己一生以藏书为业和寄望后人善待藏书,比之一般藏书印多刻“子孙永保”“宝之”的做法,更见雅驯而有文采。
明清藏书印大观
由祁承熯的藏书印,想到古代藏书家多有这样的石印木记面世一一与我们一般理解的藏书印多是标明藏家身份所属不同;明代以降,随着文人刻印风气大炽,斋馆诗文闲章应运而生。在篆刻史上留下辉煌一页的同时,在藏书界也投射出非常明显的痕迹。比如明代收书藏书刻书后多钤“子孙永保”诸吉语收藏印之外,以石印或木印作祝祷寄愿、祈求永续的藏书印大量出现,文体多采用拟文如杖铭、剑铭、砚铭即铭文体之类,藏书以铭文钤印为寄志的风气极盛。兹举几例:
毛晋“汲古阁”刻藏书印曰:“赵文敏公书卷末云:“吾家业儒,辛勤置书。以遗子孙,其志何如?后人不读,将至于鬻,颓其家声,不如禽犊。”“苟归他室,当念斯言,取非其有,勿宁舍旃”。
金石学家王昶家藏古籍经典两万卷,更有碑拓一千件。遂有三言韵语印,可谓声色俱厉,曰:“二万卷,书可贵,一千通,金石备。购且藏,剧劳勩,愿后人,勤讲肄。敷文章,明义理,习典故,兼游艺。时整齐,勿废置,如不材,敢卖弃。是非人,犬豕类,屏出族,加鞭箠”。
清初朱彝尊藏书朱文小印则仅仅十二字而已:“购此书,颇不易。愿子孙,勿轻弃”。
又有不知名张氏藏书铭印:“清俸买来,勤加雠校。鬻及抛残,谓之不孝。唯张氏子孙,手泽是好”。
更有藏书家之印语,列出各种“八勿”“十不准”之类,几乎等同于行规:“勿卷脑,勿折角,勿以爪侵字,勿以唾揭幅。勿以作枕,勿以夹刺”;更有“勿以鬻钱,勿以借人,勿以贻不肖子孙”;“勿轻事丹黄、勿造劫楮素、勿钤朱累累……”,藏书铭与篆刻或木记相结合,既不同于元押,又不属于地道楷书印而是多字大篇,在明清篆刻史以外另辟一迳,又借助于刊版印书传播广大;且多用楷隶而不限于古篆,又取有韵铭文,易识易读,琅琅上口,就其文化影响力和形式传播能力而言,实在是非一般篆刻作品所能望其项背。又加之,传统篆刻类藏书印无其多字之雅辞,近时藏书票亦无文字传达之利,古籍中的藏书印章木记,真可以自成一域矣!只可惜,我们目前多把它当作是古籍出版印刷史中一个极不起眼的附庸来对待,完全没有认识到它作为一种特定场合环境中的特定文化存在样式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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