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们年轻人都爱玩自拍,爷爷说,我也来一张。
正前方是我的家,右侧是安生和青梅的家。在老家,老房子多是用杉树杆子造的,一楼住人、二楼储藏。 我家在湘西
我的老家在湖南怀化玉龙村。
每次回家,原先从杭州坐上火车,20个小时后,到怀化火车站;2014年底沪昆高铁修到了怀化,只要6个多小时就可到达。之后,辗转到怀化汽车南站,坐2个多小时的汽车到托口集镇;再换坐进村的中巴车,大约1小时到家。
村子靠山,信号很弱,打个电话要爬到半山腰,上个网要爬到山顶,要是找个千色色的对象要跟你视频聊天,那画面想想都太美……
所以每年写“新年走基层”,有时靠纸笔,然后跑到高高的山上,给杭州的编辑打电话口述,对方再给我打出来;有时编成短信,一条条一条条,发过去。
因为偷懒也怕麻烦人家,每次都写得不长。
这次回家,最“惊到”我的就是,手机信号满格啦!
光纤进村,现在很多人家装上了宽带,掏出手机发条微信发个红包发张照片,没问题。
托“满格”的福,我还可以写条长长的“走基层”,和大家说说我们湘西特有的“年酒”。
昨晚,邻居张青梅和罗安生夫妇,炒了羊肉、猪蹄、虾米、牛筋……二十几道菜,邀请我们一家喝年酒。
年酒喝的是人情。
在农村,年酒谁都不占谁便宜,你请我一顿,我必答谢一餐,到最后就是图个热闹。
这二十年来,农村变化太大。
以前农村热闹,爷爷一辈生下儿女,一般女儿远嫁,儿子则围着老家筑巢,生根发芽。到过年,兄弟间堂兄弟间,相互请喝年酒,划拳声响彻山谷……
可如今,大部分村民在外面打工做生意赚了钱,赶时髦到镇上修起房子。
像我爷爷,7个儿女(5个女儿2个儿子),如今4个在镇上买了房子。没买房的三个:大姑妈、三姑妈、我爸。
并不是买不起。
房价便宜的,我叔父那套150方的房子,才十万出头。不买房的原因大致相同:攒钱为儿女,或不习惯镇上生活……
买了房的也自有好处,城里的煤气、空调、电热,代替了农村木房子的柴火,村民一旦用上,就依赖了,回不去农村了。
大部分村民搬到镇上后,农村更加寂静。这次过年,张青梅夫妇成了我们家唯一互请年酒的家庭。
青梅家和我们家都是傍山而筑。两家一上一下,错开来又挨着。
相隔这么近,相约年酒,竟是靠电话沟通。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还没有电话,资讯都是靠体力传播——卖力喊,好让对方听得见。
比如有两口子,都在对门远山(离家三四公里)摘果实,其中男的先回家了,他不知老婆钥匙放哪,于是有了下面响彻云霄的对话:
“老婆子!钥匙放哪里咯!?”
“宝石(骂人的,和蠢一个意思)!钥匙每次放在餐柜第二排右手边,第一个菜碗罩着的!”
“哦!我晓得了!”
他们不知道,这么拼尽全力的喊声,不仅使丈夫晓得钥匙放哪儿,全村的人都知道了。
奇怪的是,那时候村里很少发生偷盗。钥匙在从前,竟成摆设。
根据历年来的年酒传统,邀请方一定要三邀五请,才表达全诚意,请得动对方;被请的一方,要“作”到底,才觉得不害羞、有面子。
昨晚这顿年酒,青梅夫妇从下午1:00开始打电话,一直到晚上7:00,我们一家才移步到他们家。
“作死了。”
年酒喝的是米酒,30多度,用大米发酵酿成。米酒又可掺入杨梅、冰糖,使之更入味。
昨天喝的这个酒,掺了冰糖,有点儿香甜。
一个钟头下来,桌上的男人,包括我,我父亲,一个小堂叔,还有罗安生,都不知不觉下肚四大杯。
“多年前我嫁给他,他们所有人都说,我会跑的。现在过去24年了,我并没有跑。”
张青梅和罗安生并排坐着,陪客人喝了不少。
青梅很漂亮,如果因她年纪大了你看不出有多漂亮,可以看她大女儿彩霞,22岁,亭亭玉立。说这句话时,那个“并”字,她用会同县方言说得很重。
会同县是她的老家,和我们村相邻两个县。
24年前,安生凭几包糖几斤腊肉,抱得美人归。尽管迎娶成功,但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因为实力悬殊太大。
安生只有1米6,相貌平平。在讲求生产力的农村,安生的生产力简直弱爆了。大家都以为,青梅一定会跑路。
然而事实是,两口子恩恩爱爱二十四年。
起初,一起在农村务农,后来,一起去浙江打工。后来,青梅病了,剩下安生一个人打工,下班照顾妻子。
三年前,女儿彩霞恋上安徽一马仔,尽管他们夫妇很不满意,最后还是随了她去,嫁到远方生了个女儿。
我的爷爷奶奶,80多岁了。5个女儿嫁出去了,两个儿子在外面打工。
去年10月,奶奶半夜发烧。她摇醒爷爷让他打电话叫村医生,爷爷有些老年迟钝、记性不好,像小孩子一样生气,说不打,又不是什么大病。
结果,我奶奶跑到偏屋大喊“青梅”。喊醒后,青梅打电话叫来医生。往后几天,都是她在照顾。
奶奶生病第三天,我赶回家,听到这些事。
奶奶说,爷爷已经不起作用了。
而我在想,是晚辈不中用。
酒喝到晚上9点多,其间划拳声罕见地再次响彻山谷。
“齐声发起”“弟兄好”“高升发起”“四季发财”“康泰平安”……
农村这套划拳套路,之前我都不会也不参与,但昨晚我主动提出要划几拳,就着家乡的味道多喝了几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