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有顾客得知“小诸葛”要走了，拿起手机给他拍照。记者 陈荣辉 摄

很少人晓得他的名字。不熟悉的叫他“老板”，熟悉的私下都叫他“小诸葛”。

昨天下午4点半，胭脂新村一间旧房间里，身材不高的小诸葛，踮脚从衣柜顶取下自己的行李包。

包不大，最多两三套秋装就能塞满。包还没满，但边上一条拉链坏了。小诸葛终于停下来说话，很小心地修拉链——还有十多个小时，他就要离开杭州，回福建老家。

他跟姐姐一家，在胭脂巷开了一家沙县小吃店，20个平方米，门面、大小甚至口味，都跟杭州城里其他沙县小吃差不多。这家开了六年的小店，前段时间刚转给一个福建老乡接着干。

他们要回家了，而且可能不再回来。

十天前，小诸葛见到熟人，就开始要电话号码。理由是：“再过10天，我就要回福州了，不回来了。留个电话，以后不管是到福州还是厦门，都可以找我。”

过去六年，这条巷子周边报社、银行、旅馆、快递公司、眼科医院里的职工，进他的店时多是急吼吼的。

被雨淋得满头湿，或运动后一身汗的他们，如果错过了饭点又赶时间，很多人第一个就会想到来这里。

沙县小吃里的煤气灶，几乎24小时都开着。从米饭到鸭腿，总有小吃时刻都等着顾客。

这家店，从早晨到下午1点多，由嘴角有颗黑痣的老板娘打理。下午1点到凌晨2点，就轮到小诸葛了。6年了，都是这种轮换制。

那个老板娘是小诸葛的姐姐。前两天，她转出了店面后，已经跟着老公，开车回福建沙县了。

小诸葛留守最后三天，和盘下店面的老乡交接。

姐夫开的那辆车的后备厢里，大多是小诸葛这些年在杭州买的书。

小诸葛说，他没什么文化，只念到中专，学外贸英语，他在杭州抽空买的书，多是商务英语、经济数据、人文地理等方面的。

他喜欢谈经济、地理，记得有一次，我到他那里吃鸭腿饭，他辨了一下口音，说我是山东临沂一带的。我说，只偏了一点，是徐州的。又过了两天，我错过饭点，又去他那里吃，这一次，他有关徐州的经济、人文，各项数据都报出来了，说那里人口是多少，曾经盛产煤，房价是多少，GDP在江苏排第几，城里也有一面很大的湖。再用一句“但是远远比不上西湖”，话题转回杭州。

他说话很快，杭州的道路、景点，说起来根本停不下，转身去给另一个顾客打饭时，还在说。比如谁谈到高校，他就满脸遗憾表情地说，杭州高校211、985高校，没有上海、南京多，也就算了，怎么还没有西安、武汉，甚至哈尔滨多？然后他一所一所地数西安、武汉的大学，哪所是211，哪所是985，哪所大学哪个专业最厉害，谁谁就是那所大学某某专业毕业的。

顾客常会听得津津有味，觉得这个瘦瘦小小的，貌似伙计的男孩，懂得还真多。他的“小诸葛”名头，就这么得来的。

如果交叉上班时段里姐姐看到他说得这么多，会不轻不重地说一句，就知道说，了解那么多大学，怎么一所都考不上？

这时小诸葛会把声音压低一点，但话不轻易中断。

他晓得，要是跟姐姐顶，他最怕的一句话就回过来：你这么能说，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对象（小诸葛生于1979年），哪个姑娘能经得起你唠唠叨叨……

小诸葛说，很喜欢杭州的体育场路，尽管车多，但春天仍然感觉街道很清新，路边彻的石头都严丝合缝，细节很美。这条路，他6年走了几千次，老走这条路去送外卖。而远到两三里路以外，就已经是别处沙县小吃的辐射范围了。

他的一些书，就是在体育场路和建国路交叉口宝善桥的新华书店里买的。

六年里，小诸葛的沙县小吃，除春节歇业回家过年最多半个月，余下的每天十八九个小时，都开着。

前几年，他看报纸看得仔细，有时候我下夜班经过那里，会看到他独自守着店，已经扯到了报纸一角，脸贴在上面看。他姐姐说过，这个人每一个角落都看，一个字都不拉，连缝隙里的广告也看的，征婚的也看，就是自己不去应征。

近来，他的诺基亚手机除了上网看报纸之外，还下了很多图片，都是城市实景图。

跟他聊天时，他不时把手机举过来，让我们看一看，他在网上下载的两个有定点坐标的城市轮廓，一个是福州的闽江三桥，一个是杭州的钱塘江三桥。

这时他开讲了，这段时间自己很纠结，到底要不要离开杭州？为什么离开杭州？今年四五月份他回了一趟福州，查了一下闽江三桥旁的福州新城，写字楼260米高以上的有三四座，那里银行有20多家，因为靠近台湾，台资银行也进来了，闽江的水很清的，有点像西湖的水。他从论坛里下载了钱江新城的照片，“从各个角度对比，两个城市新的CBD很像的。”

还有一点让他稍感安慰的是，福州城里也有个西湖。他背出了辛弃疾写福州西湖的一句词：“烟雨偏宜晴更好，约略西施未嫁。”

小诸葛说，苏轼不也有一句更出名嘛，“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苏轼是说，杭州西湖雨天更好看，晴湖不如雨湖。福州的西湖，但辛弃疾说，晴更好。

这两首诗词，让他觉得这两个城市不相上下，说服自己可以回去了。

正好姐姐也说想回去了，不是生意不好，是太累了。小诸葛特别强调，真不是店开垮掉了，是工作太熬人了，要是继续在福州做，他也要先找个别的工作，缓两年再说。这六年，包括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生意都是好的，经济越不好，他们这种小吃店反而越好，这是一个经济现象，尽管店租从三万五涨到了现在的六万多，但沙县小吃的拌面也涨了一块钱，馄饨也涨了，还坚决不请帮工，自己熬着，压缩成本，利润还是有的，自己每个月，最多还能分一万多纯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