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2月象山抗冰灾江小金(右一)在指挥。
他是一名从电力线路工成长起来的高级工程师;用毕生点亮万家灯火。40年来,他参与设计了11750座架线铁塔,他领衔设计4700多公里输电线路;他爬过的山加起来的高度相当于259座珠穆朗玛峰——
2011年9月12日,中秋节。在奉化市长汀松鸣山,天色阴沉,一棵棵青翠的松柏在微风中忧伤地摇摆,簌簌作响,仿佛是低回的呜咽,如泣如诉。两座高耸的铁塔直冲天际,坚定而深情地凝视着这里的公墓。
“没有登不上的高峰,没有过不去的海洋;插上坚强的翅膀,我要飞向远方……”山谷里回荡着《我心飞翔》的旋律,每一个音符都动人心弦,这是宁波市电业局副总工程师江小金生前最喜欢的歌曲。
每逢佳节倍思亲。江小金去世已经222天,小山坡上站满了上百前来与他团聚的人们。这些与他相识或不相识的人,从四面八方纷纷赶来,手捧鲜花,静默地肃立在他的墓前,心中都有太多的话要诉说。江小金,此刻是他们含在嘴里一个温暖的名字,是闪烁在眼中的晶莹泪花,是回旋在脑海中不会褪色的回忆,是沉淀在心底一份恒久的感动。
40年的风雨征程,江小金从一名普通线路工逐渐成长为宁波电力设计院院长、宁波电业局副总工程师。踏遍青山万千重,执着电力写华章,他用心灵点亮了万家灯火,绽放璀璨光芒。2011年2月2日,年仅58岁的江小金,因患皮肤NK/T细胞淋巴癌,永远离开了他一生挚爱的工作岗位和亲朋好友。这一天,正是大年三十万家团圆时。
在江小金为之付出毕生心血和生命的这片土地,整整一个多星期的采访,记者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他总是一心想着别人,却很少为自己考虑”;翻开他的遗嘱,上面赫然写道:“我会怀着感恩的心情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字字句句间,这位优秀党员、基层工作者的高风亮节,令人感动。
“看到铁塔导线就觉得亲切,看见灯火通明就感到自豪”
——江小金工作时常说的话
巨人般耸立的铁塔,是你神采飞扬的诗句;无限延伸的银丝上,有你高昂的奉献之歌。
铁塔是江小金一生的挚爱。与铁塔结下不解之缘,是在1970年他刚进入宁波高压供电公司当线路工的时候。那时,宁波的铁塔少之又少,大多是水泥电线杆。
一次,江小金在杂志上看到一张照片,照片中,国外的铁塔整齐排列,银色的电线向远处无限延伸,十分壮观。江小金的心里泛起了涟漪,“如果我们都用铁塔代替水泥杆,就能给千家万户带去更多光明。”
从那以后,他翻阅了许多书,查找资料,研究铁塔。在江小金的人生中,书是必不可少的。不管在他的办公室还是家里,都摆放着大量专业书;他每次出差,书是必带之物,即使在生病时,依然离不开书。
正是这样努力学习、刻苦钻研的精神,为他打开丰富的知识大门。他知道了,电力铁塔按形状分为上字型、叉股型、羊角型等16种;按用途分为直线铁塔、转角铁塔等8种……当时,美国、日本及欧洲一些国家和地区,铁塔的应用已经比较普遍,而中国自行设计铁塔才刚刚起步。
上世纪90年代,处在市场经济最前沿的浙江,经济社会快速发展,但起步较慢的电网成了制约发展的主要瓶颈。从省委书记、省长到市、县领导都出去“跑电”,仍然难以缓解用电压力。东部沿海地区逐渐建起大型电厂,可如何快速将电输送到千家万户,仍然是摆在各级党委、政府和电力系统面前一个必须解决的难题。
江小金也一直在思考,没有铁塔架线,就不能更好地将电输送出去,怎样在短时间内多立一些铁塔?“作为党和政府培养起来的新一代工人大学生,破解这些难题是我的使命。”
建铁塔可没那么容易,碰上深山、滩涂、沼泽等复杂地形,便难以操作。而在宁波,要么是深山,大型桩机很难运进去;要么是软土地基,必须用大型桩机直径1米的钻头往地下打约30米深的洞,才能保证铁塔屹立不倒。因此,竖一座铁塔所花费的大量人力物力和时间不言而喻。
一次,在测量选取铁塔位置时,需要挖掉一棵松树。看似不大的树,却花了施工人员不少时间,才将其连根拔起。看着树底下密密麻麻的树根,江小金忽然想到,铁塔的塔基如果像树根一样,不是既省力又稳固?
用小型桩机配上20至30厘米钻头,在每个塔基上打下7至9根桩,就像树根一样,牢牢稳定住铁塔。一名工人就可以将桩机背进深山的施工现场,既方便又节省时间。于是,1995年,江小金带头设计创新的“树根桩”问世了,这也是铁塔史上的一次重要创新。
如今,在我国东南沿海“树根桩”技术广泛应用,不仅比原来传统的方法节省成本10%至30%,而且比原来的塔基稳固一倍。
一座座铁塔密集地建造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土地征用和空中走廊的美观问题。
1998年,从当时的宁波鄞县到海曙要新建两条110千伏双回路高压线,规划部门给了一条30米宽的高压线“走廊”。一座铁塔只能支撑一条110千伏双回路高压线,可依靠30米宽度,只够建一座铁塔。怎么办?
要输送电就要建铁塔,但建铁塔,必须征用土地。一天傍晚,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江小金上门给几家农户做工作。有些人一看是身穿米黄色电力工作服的人,“呯”的一声就关上家门,江小金碰了一鼻子灰。终于又敲开一户农家的门,老农说:“你们不用讲了,阿拉没有地,给钱也不要。”这位老农有些激动,“对阿拉农民来讲,土地就是命根子,可不能断了子孙饭。你们拿国家工资的是不晓得的。”
听了老人的话,江小金并没有埋怨。那晚,他点燃了一支又一支香烟,久久不能入睡。“经济越来越发达,以后可征用的土地肯定越来越少,这种矛盾也会越来越尖锐。”手指间夹着的香烟就快燃尽,他浑然不觉,直到被烟头烫到,才猛地回过神。这一烫,似乎也把他烫“醒”了,为何不能将两条双回路高压线并在同一座铁塔上?
江小金立即召集设计人员开始设计模型,并定制铁塔,抱着必胜的信念,江小金等人到北京有关科研部门做了承载力测验。经过反复论证,终于研究成功窄基同塔多回路输电设计线路。
2002年4月,宁波高压“走廊”上架起了全省第一条110千伏水平排列同塔四回路输电线路。要知道,一条水平四回路高压线比两条双回路高压线减少“走廊”20%以上,减少塔基占地面积50%,经济和社会效益不可估量。
江小金的一生从未停止创新,20年来,他创造了20个浙江省乃至全国电力创新的第一:
——他设计的浙江首条220千伏双回路ACCC导线,充分利用铁塔和通道,使输电量翻了一番;
——他提出的新型接地方式使每公里电缆能节省60平方米的占地面积;
——他引进GPS定位测量设备,提高了测量精确率,节省了人力物力……
“江师傅,你已经做了很多贡献,现在是副总工程师了,不要这么拼命啦。”同事经常这样劝江小金。而他总说:“我只要看到铁塔导线就觉得亲切,看见灯火通明就感到自豪。”
认识江小金的人都知道,刚到电力系统时,他只是一名初中毕业生,后来成为业内知名的高级工程师,他一直对社会、对组织心存感激。
1977年,公司推荐江小金走进了浙江大学的校门,他也因此成为宁波电业局第一个从线路工岗位上成长起来的大学生。
工作40年,江小金的荣誉并不多。在他家的书房,我们能看到的几本证书大多是关于科技创新的。“老江就是这样一个见困难就上,见荣誉就让的人。”和江小金共事40年的宁波电力设计院送电室副主任盛加昌说。
每当有荣誉评比时,江小金总是自己退到一边,把年轻人推到前面。“年轻人需要鼓励,荣誉该留给他们。我的任务就是多做点工作,回报社会。要不是国家对我的培养,我怎么会有今天的成就。”如今,省委追授他为浙江省优秀共产党员。
40年来,江小金参与设计了宁波11750座铁塔;他带领设计人员完成了4700多公里输电线路的设计任务;他爬过的山加起来高达230万米,相当于259座珠穆朗玛峰。浙江各地电力设计院的同行们都尊称他为“江老大”。
“一个人要爬遍每座山是不可能的,但是你心中一定要有座山”
——江小金常对同事说的话
“小金,请你谈谈看,去年我们宁波电力搞得怎么样?”2009年2月,宁波电业局召开工作会议,在分组讨论中,局领导点名要他发言,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
谁也没想到,江小金第一句话就是:“你是想听真话,还是要听好话?”“当然要听真话。”
于是,江小金一连提出了几个宁波电力存在的潜在问题,比如项目储备、网架优化、拆迁赔偿等。他敢于直言的精神赢得与会者一片掌声。
“江小金常年在外跑,对基层一线情况摸得很清楚。他当时提出的建议对后来我们在线路改造、优化铁塔架设、拆迁政策等方面有很大作用。”现任宁波电业局局长孔繁钢说。
“小金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常说自己是一名党员,不能只想着领导,多为老百姓着想才是最重要的。”曾经跟江小金共事过的徐惠国说。
“他也经常这样教育阿拉这些年轻人。”宁波电力设计院的周立波依然记得,有一次,他由于疏忽,画错设计图的几条线路,想不到平时随和的江小金狠狠批评了他:“你以为学生做作业?做错了可以重做。一个小小的线路疏忽,会对国家和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带来严重隐患。”
“一个人要爬遍每座山是不可能的,但是你心中一定要有座山。”江小金常对同事说起这句话。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座山不仅是他对年轻人的期望,更是对自己敬业奉献的承诺。
狂风大作,洪水肆虐。2006年8月10日,特大强台风“桑美”席卷温州,一幢幢房屋倒塌,一片片农田被淹,一辆辆汽车浸泡在洪水中,原本耸立的铁塔也被狂风拧成一段段“麻花”,全市135个乡镇、2051个行政村停电。
第二天,宁波电业局接到省电力公司下达的援建命令。当时已经担任副总工程师的江小金早有准备,主动请缨,带队赶赴温州。
江小金率领的第一批60名抢修队员马不停蹄地以最快速度赶到灾区。可到了苍南,受强台风影响,好多宾馆、招待所停业,许多抢修人员的住宿成了大问题。
这时,一起参与抢修的同事陈震华提出,要不抓紧求助温州电力同行……“不行!”没等他说完,江小金把烟蒂往地上一扔说:“现在他们已经够忙了,我们不要再给人家添乱。”
一路找着能住宿的地方,从苍南的龙港找到鳌江。经过一家浴室时,江小金突然停下脚步,“怎么没想到,以前外出施工时阿拉也经常住浴室的。”可等到次日凌晨2时浴室营业结束,可以入住时,还有12名抢修队员没地方休息。
“让线路工先休息,明天还要干活,其他管理人员跟我到工程车上休息。”江小金说着带头往浴室外走。“江师傅,您是总指挥,年纪又比我们大,怎么能让您睡在车上。”抢修队员们赶忙上去拉住他。
“你们最辛苦,理应先休息。何况我晚上还要看看明天的抢修计划,如果在一起会妨碍你们休息的。”江小金笑呵呵地拍拍队员的肩膀。
星空下,他还靠在工程车上考虑第二天的抢修计划;烈日下,他浸泡在散发恶臭的洪水中;暴雨中,他带头攀爬在泥泞的山间,干了湿、湿了干的衣服都晒出了盐花。
在温州抢修的10多天,每天夜里江小金都在工程车上度过。宁波抢修队在江小金的带领下,不仅提前完成任务,还主动要求增加新任务。他们敢打敢拼的精神也感动了当地老百姓。一名聋哑孩子紧紧拽着江小金的手,用手语比划着,邀请大家到他家坐坐,喝口水,江小金婉言谢绝。临别时,这位不会言语的孩子朝他们竖起了大拇指。
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江小金总是身先士卒、勇于担当,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2008年初,浙江遭遇百年一遇的特大冰雪灾害,厚厚的冰雪覆盖在电线上,将铁塔压得东倒西歪。宁波也不例外,12条220千伏以上输电线路发生导线覆冰倒塔故障,整个宁波电网仅靠一条500千伏输电线路与华东电网相联,情况十分危急。
“这些线路的设计和施工我都参与过,让我带队去吧。”江小金又一次冲在最前面。
那天,下着大雨,雨水落在地上很快结成了冰。刺骨的寒风,更是把人吹得瑟瑟发抖。在北仑九峰山500千伏线路的抢修现场,江小金穿着并不厚实的工作服,披着薄薄的雨衣。他一边拄着拐杖,扶着膝盖,艰难地往上爬,一边还不时回头提醒其他抢修队员:“大家留意脚下,注意安全!”
这时,江小金看到不远处有个运塔材的小伙子正坐在山路边休息,白色的雾气随着他急促的呼吸,不断从嘴里往外冒,身上薄薄的外套,已被雨水打得透湿,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看着眼前这个稚嫩的小伙子,江小金不禁想起自己刚到电力系统工作时的情景。那时他才17岁,是一名线路工人,徒手就得爬上几十米甚至上百米高的铁塔,踩在电线上,就像演杂技,虽然有安全保护和抓手,仍然让人望而生畏,“那时多希望有人帮助呀。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一线工人的艰辛。”
想到这里,江小金蹲下身,将自己的雨衣披在小伙子身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塞到小伙子嘴里,拿出打火机把烟点上。
江小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先回去换衣服,休息休息再上来。”没等小伙子反应过来,他已经弯下腰,将小伙子搬运的4个瓷瓶挂在脖子上,拄着拐棍,弯着腰,一步一顿地往山上爬。望着江小金的背影,小伙子简直不敢相信,禁不住流下热泪……
小伙子哪里知道,眼前这个帮助自己的人是一名副总工程师;他又怎么会知道,江小金已经连续3天3夜抢修到午夜,体力严重透支。
“江总就是这样一个人,心里总是装着工人兄弟。”宁波电业局品牌管理中心邬晓刚说。
在大雪纷飞的夜晚,江小金自己掏钱让哥哥去买热气腾腾的盒饭,送给日夜忙碌的工人;在多少次条件艰苦的抢险中,没吃一口饭的江小金先给工人们泡上热气腾腾的面条……
面对这些,工人们经常觉得不好意思。而江小金总是笑着摆摆手说:“我只不过在地球上轻轻地画了几条线,这点不算什么。”可这哪只是画几条线啊,这是他在用自己的生命谱写着动人的乐章……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现在得抓紧和生命赛跑”
——江小金重病中的语录
江小金的腿上出现铜钱大小的红斑,起初以为是普通的皮炎,只是擦点药水。但到2009年,红斑依然没有消退,人还经常低烧、盗汗,饭量也大大减少,妻子十分担忧,催着他去医院。“哪有时间呢?现在有那么多铁塔要建,大型变电站要投产,我作为副总工怎么能不守在现场?”
2009年清明节,禁不住同事和家人一再催促,江小金才利用节假日到上海肿瘤医院做了切片化验。诊断结果犹如晴天霹雳:他患的是罕见的皮肤NK/T细胞淋巴瘤。这是一种侵袭性很强的恶性淋巴瘤,美国近30年只发现4000例,中国尚无具体统计,在全世界都还没有找到有效的治疗方法。
拿着确诊单,江小金斟酌再三,傍晚时分,他请来好友徐惠国商量:“能不能不惊动家里的老人,不打扰单位的同事和领导?妻子身体不好,儿子学习工作很忙,能不能也暂时不要告诉他们?”对于这样的请求,徐惠国懵了——只有单位领导和家人瞒着病人的病情,哪有身患重病的人反而瞒着其他人?他心里装的还是别人。
面对病魔,江小金没有被吓倒,他想得最多的,仍然是他所热爱的电力事业。
结束在上海的第一次化疗后,江小金头发秃了,浑身乏力。在宁波电力设计院为他开的简短欢迎会上,面对大家,戴着棒球帽、脸色苍白的江小金却乐观地说:“你们尽管派活给我。我虽然力气活做不来,至少可以为大家审审图!”尽管是病人,他几乎每天准时上班,最后一个下班。
即使生命只剩下最后一点光亮,他也要让它变成都市里闪耀的灯光。然而,命运就像是执着的恶魔,没有松开勒在江小金身上的绳索。
3个月后,江小金又开始持续低热,胃口也越来越差。幸运没有落到他的身上,癌细胞复发,他不得不再赴上海进行化疗。这一次,用了3倍于前次的剂量。结束化疗回到宁波后,江小金的白血球低于1000个。然而,他又出现在设计院710室——这是一个朝北的房间,由于江小金执意不肯让同事腾出朝南的办公室,院领导只得把这个杂物间整理出来。他总是说:“我不是来这里养老休息的,是来和大家一起干活的,可不能影响别人。”
在患病一年多、经历先后三期共18次化疗的时间里,他还多次向院领导要求,可行性研究、初设的审查他都可以参加,变电所路径勘探他也能带队。可是谁忍心让一个刚做过化疗的老领导干这些活?大家都劝他:“别辛苦了,还是多在家休养吧。”他却回答:“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现在得抓紧和生命赛跑!”
那段日子,宁波市二院血液肿瘤科的主管护士王微霞,记住了601床的这个特殊病人:只要病情允许,他总在清晨6时就来挂针,挂完后匆忙赶去上班;电力类、管理类、摄影类,他的床头堆满各类书籍;前来探望他的人很多,聊的总是工作。市电力局领导来了,他问起十二五宁波电力规划;省电力局领导来了,他记挂地询问全省缺电情况……
大家都知道,江小金在病重期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余姚屯山变电站项目。这是宁波电力设计院第一次总承包变电站建设,工程顺利与否,直接关系到杭甬高速铁路的建设,关系到余姚市千家万户的用电。
屯山变电站原定2011年1月底投产,工程进展顺利,同事们都很欣喜。1月20日,癌细胞已扩散到肺部和骨髓的江小金,连连给副院长舒恺发来短信提醒他:“项目不容易,我来不了了,你们多注意细节。”“请特别关注线路相位,要和有关技术人员事先到现场核实。”果然,在现场检查中,他们发现,进口设备导线上的A、C相位设置反了。要不是这及时的提醒,冲电时设备毁损,将给国家带来多大损失。由于新设备要从广州调运,临近春节,连购买安装设备时需要的绝缘润滑油都很困难,屯山变电站的投产不得不延期。而根据合同,工程必须在3月底前投产,大家都十分焦虑。
1月25日上午,设计院院长许育敏接到江小金来电,要她派司机去拿张纸。“肯定有要紧事,”许育敏立即赶到江家。江小金佝偻着身子斜躺在沙发上,见到她也直不起身来,但还是缓缓地笑着说:“我写了关于屯山变电站投产的10条注意事项。你既然自己来了,我再跟你详细说说。”
递到许育敏手上的,是一张字迹歪歪扭扭、用铅笔写满字的A4纸。很难想象,因癌细胞转移、口腔严重溃疡,连说话都会剧痛的江小金,需要怎样的勇气和毅力,才能写满大大的一张纸。讲了一个多小时,把所有技术和工程细节都提醒了一遍,江小金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
“投产准备工作怎么样了?”1月31日,设计院的4位院长一起去病房探望,一见面,江小金就又艰难地问起屯山变电站。
“工期很紧,我们会创造条件尽可能按时投产的。您就放心,好好养病吧。”
“投产起码要两天,工人得连夜加班,天寒地冻的,你们要事先准备点茶叶、开水;周围可能没有饭店,多备点方便面。”江小金抿了抿嘴,口腔溃疡粘连在一起带来的剧痛,让他不由地紧紧抓住病床的护栏。大家注意到,护栏上银色的漆已经被他抓得剥落了,露出白白的不锈钢管。顿了顿,江小金微颤着唇角接着说:“你们备点烟,天冷夜长,让工人抽几口提提神。”听到这里,院长们忍不住流下泪水,只好不停地点头。他哪里知道,自己的生命不到48个小时了……
人无回天之力。两天后的大年三十,江小金因多器官衰竭停止呼吸,与世长辞。这是令多少人悲恸欲绝的日子。下午2时50分,在断断续续吃下两调羹稀饭后,病床上的江小金最后看了一眼身边的亲人和这个他热爱的世界,缓缓地闭上眼睛,两滴泪珠从他的眼角慢慢渗出来,顺着鬓角往下淌,隐入灰白发际。令人意外的是,江小金还努力笑了一下,仿佛用尽所有力气,微笑着跟大家告别,平静地走完他58年的人生。
4月5日,清明节,江小金的墓前挤满了宁波电力设计院的同事们。清晨还大雨滂沱,中午就阳光灿烂了。“江院长知道我们来,很开心呢。你们看,天都放晴了!”同事们在墓碑前献上鲜花,许育敏颤抖着双手为江小金斟上满满一杯酒说:“您最关心的屯山变电站,3月29日已经顺利投产。要是您当时在,该多高兴啊……”说到这,大家早已泣不成声。
正当大家离去时,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珠打在雨伞上,“哒哒”作响。大家沉默了,仿佛是江师傅舍不得他们离开啊。他是个多爱跟大家说说笑笑的慈祥长者。泪水和雨水,一起模糊了人们的视线……
“生前不能尽孝,死后离父母近一点”
——摘自江小金的遗嘱
“叭叭,叭叭!”见到江钰祥时,这个两周岁的小男孩,正摆弄着爷爷江小金在上海治病期间买给他的玩具手枪。他歪着脑袋,边瞄准目标边告诉记者:“奶奶说,等爷爷出差回来,会再给我买一把手枪!”
天真的孩子不知道,爷爷再也不会回来了。在江小金的遗嘱里,几次提到他心爱的孙子——“今后一定要培养好江钰祥”;“由于我的病,抚养诺诺的责任全部由外公外婆包揽去了,看着越来越乖、越来越可爱的孩子,我是问心有愧,只能说一句辛苦了。”
放心不下的,不仅仅是孙子。担任领导岗位多年的江小金,从不因忙碌而忽视双亲。父亲1997年中风偏瘫,体弱多病的母亲近年来住了17次院,每每父母生病入院,江小金都会主动要求值夜班。他总是充满歉意地说:“白天我工作忙,晚上陪夜的任务就交给我吧。”寒冷冬夜,他穿上棉大衣,和衣坐在床头,只要老人一有动静,他就起身照料。第二天早晨6时许,他把老人留给兄弟或妻子照料,自己却匆匆开车赶往宁波上班。
2010年12月8日,江小金生前最后一次回老家奉化看望父母。当时,他身体中的癌细胞已严重扩散,拍片显示整个胸腔都是阴影,在网上查过很多资料的江小金知道自己的病情恶化很快,想悄悄跟老人作最后一次告别。身体十分虚弱的他,每迈一步都要儿子搀扶。可是,为了不让年迈的父母担心,他依然面带笑容,丝毫没有谈到病痛。
“小金,中午休息一会再回宁波。”那天中午,看着母亲忙前忙后为自己铺被子,江小金很想告诉她,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来看她。“阿妈,坐一下。”江小金拉着母亲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我最近工作上的事情比较多,不能常常来看您啦,您要多多保重。”江小金说着,背过身子清了清嗓子,擦了把泪水,他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的悲伤。
临走时,他虽然有点累,但还是缓步走到母亲的卧室,艰难地弯下腰,在她枕头下塞了1300元钱。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每次来看望父母,他总偷偷地在母亲卧室藏点钱,离开后,再打电话告诉她。“他是个孝顺儿,什么都替我们想到。”
他要儿子江炯开车,沿着奉化的220千伏高压走廊绕了一圈。他乏力地蜷缩在座位上,提醒江炯见到铁塔就告诉他。经过由他亲手设计的金钟变电所时,他要求下车待一会好好看看,但已经无力起身,只得由亲人搀扶下车。
在附近的松鸣岙公墓,有变电所相守,可以眺望高高的铁塔。他靠在大哥身上,握住他的手说:“我的墓地就选在这里吧,既能看到电网,又在父母旁边。生前不能尽孝,死后离父母近一点!”他还说:“我恐怕再也没机会了,拜托大哥带两位老人出去旅游,到处看看。”
那天,归程路上有点堵,儿子江炯忍不住按喇叭,江小金轻轻地劝道:“开车就像做人,还是低调点。”透过后视镜,江炯意外发现父亲流泪了。他抹抹眼角又断断续续地说:“江炯,你哪里知道老爸的良苦用心啊。”
毕业分配时,父亲一定要让江炯从最基层、最艰苦的岗位——线路工做起;2008年,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通过公开招考进机关,竞聘报名时父亲不支持,还背着他给评委逐个打电话:“我家江炯基层经验还不够,还是让他在线路工的岗位上再磨炼磨炼。”多年来的委屈,此刻在父亲的劝慰中顿然消失,他忽然明白,一直以来,父亲的严格要求,都是为了他能稳稳当当,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
回到宁波的家,江小金想到自己很快又要回医院,对妻子交代道:“你为我们家操劳几十年了,也要对自己好一点。”妻子急忙打断他:“你累了,别说啦,先休息吧。”可江小金鼓足勇气接着说:“马上要过年了,以前都是我陪着你去商场买衣服,这次不能陪你去了,你自己去挑几件好看点的。”
看着丈夫期盼的眼神,俞秀丽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她哪里会忘记,在江小金刚开始化疗时,一次她买完菜回到家,发现丈夫正忙着拖地、洗衣服。“你身体不好,怎么能干家务?”而他则低声说:“以前工作忙,没法帮你做家务;现在空了,得想法补偿一下。”妻子哽咽了,两个相濡以沫的人,禁不住抱住对方痛哭起来。
“做社会需要我们做的事,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江小金对家人说的话
看着一双双打过补丁的鞋,俞秀丽禁不住发呆。小金在野外勘探、测量,为电网框架选址布线,爬山时不知磨破多少双鞋,总是舍不得扔,让她拿到弄堂口的鞋摊补补再穿。
“他对自己就是这么小气。”俞秀丽哽咽了:“他总是说,阿拉是吃国家饭的,有固定收入,有社会保障,要知足,可不能忘记那些生活困难的人。要做社会需要我们做的事,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2008年汶川地震发生后的第4天,江小金递给妻子一双要补的解放鞋,又从泛旧的公文包里掏出1万元钱。“老糊涂了吧,补鞋哪用这么多钱?”妻子笑着嗔怪他。江小金说:“把这钱捐到慈善总会去吧,不用留名字。”妻子不解地问:“单位里不是已经捐过2000元吗?”“在单位我得低调点,不能比人家捐得多。我们再捐点吧,灾区人民太可怜了。”
整理遗物时,在书房抽屉里,俞秀丽发现一叠慈善捐款收据:1994年,宁波市人民教育基金会“资助费”2000元,当时,江小金的月工资不到800元;1998年,宁波市慈善总会筹委会开出的6000元收据;2000年,慈善总会捐款2000元;2005年,印度洋海啸捐款2000元……在江小金悄悄捐款时,留下的往往是“无名氏”、“江先生”这样的化名,多是匿名捐款,连发票都不要。这几年,他平均每年捐款上万元。
“他总是考虑大局,为他人着想。”曾经的邻居老蒋说,在位于宁波市区战船街的宿舍拆迁时,江小金本可以像他一样,拿上两套房。可是为了带头支持城市化建设,江小金很少考虑自家利益,带头签下拆迁协议,只拿了一套房。“少拿的那套房,放到现在,少说也有100多万元啊!”邻居替他惋惜,可江小金说:“钱够花就好了,不能老是想着多拿。”弥留之际,他还嘱咐妻子:“有困难自己克服,不能跟单位伸手。”驾驶员江华定记得,重病之际,江小金也总是婉言谢绝用公车接送他看病的建议。
江小金在遗嘱中写道:“在我弥留期间,可在市二院、社区医院度过,过后直接送殡仪馆,不要拉回家,免得影响邻居。”“丧事一切从简,不要吹吹打打,不收礼,殡仪馆有挽联,挂几幅就够了。”“灵车可租用,我们尽量不用单位车辆。”“40年前我静静到宁波,现在我想静静回去。能有几个朋友送我,已经满足了。”
这些为他送行的朋友,心中却是怎样的不舍。
永丰社区党委书记俞灵娟依然记得,江小金作为社区海选的居委会委员,提议成立党员志愿者“夜巡队”。难能可贵的是,在担任夜巡志愿者的两年时间内,不论多忙,只要排到夜巡值班,江小金总是提前安排好工作,从未缺席一次。
“每次同学会前,他都会提醒几个日子过得不错的同学,不要太张扬。同学之间不讲财富不讲官衔,只讲感情和友谊。”同学余雅仙对江小金的细心印象深刻。聚会上看到有同学穿着过时的中山装和解放鞋,江小金就提议设立帮困基金,其他同学你捐50元我捐100元,江小金自己就掏出1000多元。
他在遗嘱里是这样说的:“我一向小心做事,没炒股、不炒房,也没拿过别人的钱,对企业对我的培养和照顾表示感谢,我想我会怀着感恩的心情,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的。”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江小金还在遗嘱中写道:“悼念会上向遗体告别一段,太过悲切,又浪费时间。我想改为播放我的题为‘我心飞翔’的照片集,5分钟结束,大家可以早点回家。”
大年初二送别江小金时,他亲手拍摄和挑选的一张张美丽风景照,伴随着激昂的歌曲《我心飞翔》展现在200多位同事和亲友面前,没有一个人能忍住悲痛的泪水……
“我心飞翔,天地多宽广,我心飞翔,没人能阻挡那梦想的光芒……”如今,大家忽然明白了江小金选这首歌的深刻含义。
在那高高的山岗上,在那电网密布的海际天边,您一定还在忙着巡线;在那青松翠柏茂密之处,在那高塔耸立的山头,依然看得到您梦想闪烁的光芒。一路走好,我心飞扬的小金师傅。在人们心中,您永远是一座用生命铸就的铁塔,是一条默默无闻传递光热的导线,是一位用丹心和忠诚点燃万家灯火的光明使者!
浙江日报宁波9月12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