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7月15日清晨，有村民在金华金东区傅村镇小路边的一片柑橘地里，发现满脸是血的老刘夫妇。 　　老刘夫妇平日里吃住在儿子工厂的传达室。传达室靠窗口的一张写字桌上，有枚脚印。 　　老金交代，是他杀的人。可他拒绝交代作案工具、动机、过程，侦破陷入僵局。 　　陈素青被请出马。

陈素青 　　原金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办案指导大队大队长，连续三届被省公安厅评聘为刑侦专家，被公安部聘为全国审讯办案专家。 　　侦办大要案件500多起，审讯突破疑难案件300多起，其中有公安部、省公安厅督办的重特大刑事案件，为外省等地突破疑难案件75起，多次被公安部指派参加多起全国有影响的案件。

人物介绍

老金

老金最得意的是他的一双手：骨节凸出、青筋暴露、肌肉发达，这是力量的象征。

他用它来击败对手。他是金华金东区乒乓球界的“常胜将军”。 他也用它来修伞。他没想过用它还能干些别的。

老陈

老陈最得意的是他的一双眼睛。

这是双常眯成一条线的眼睛，特别是在袅袅升起的烟雾背后，会有一种他睡着了的错觉。可他却发现了嫌犯一举一动背后的奥秘，记住了嫌犯说过的每句话。这些年，他带它上路，东奔西走，他出现的唯一目的就是让对手不再沉默。

知己知彼

【审讯室内】

老陈（他和徒弟金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办案指导大队大队长季东坡、金东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端坐在审讯椅上，他坐中间）：

我们已领教过他的狡猾。

民警在他家，发现那双和写字桌上鞋印相符的凉鞋时，他说鞋子是捡来的——这在一开始迷惑了办案民警，要不是后来的鉴定结果，他还不肯承认。传达室的窗台离地面约1米2，外墙上没有其他脚印，就是说他是一步就蹬到了窗户里面。这不像一个65岁的老人能办到的。

我问了他一个常规问题：案发前一天晚上他在干什么？

老金（2010年7月24日，手铐，脚镣。老泪纵横）： 我说，我在自家地里干活。

我之前已经交代了，人是我杀的。但我就不说，我用什么杀的人。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他又问我，干到几点，奇怪，这些我不是前面已做了笔录吗？我说，那天我干完活，路过老刘家的池塘，看到老刘在池塘边的柑橘地，他肯定是怕人来偷鱼，他看到我就数落我，我一气之下，就打死了他。我真是不该啊！

老陈（观察着老金）：

这老头不寻常：身材健壮，讲话滴水不漏。

他避开了关键问题：他的脚印为什么会出现在传达室桌子上，他去传达室是在杀人前还是杀人后？

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很结实。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这也可以解释他能一步跨上1米多的窗台。

他性格复杂，在不同的场合呈现不同的面。

笔录上，有邻居们对他的各种议论：

“他去田里干活，总是带着个收音机，一边放音乐一边干活。他还在家里放音乐，和那个同居的女人一起跳舞。”“他结过三次婚，都离了。有两个小孩，都已成家分开住了。”

他是个与众不同的农村老汉，现场勘查反映出他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

我问他，你和被害人说了什么？

老金（可怜兮兮的）：

杀老刘，我是迫不得已啊。他经常背地里搞我，比如我的田在他家的下游，他家改造排水渠道后，我这边田一滴水也没有了。我上门说了几次理，都被他痛骂一通。他还经常在我背后说我坏话，害得村里人都不愿理我。

那天晚上，他又骂我，我很生气，把他打了。后来他老婆出来找，我怕事情暴露，也下了手。

利而诱之

季东坡（看了看师傅，转头看老金）：

审讯，是一场博弈。

我和师傅经常一起搭档，一般来说，审讯人数越多，显现出的气氛越严肃，这也是给案犯造成一种心理压力。

一般，案犯总是从一开始的侥幸到试探，到动摇再到交代，前两个过程，是博弈的铺垫。

案犯在观察我们，我们也在观察他。师傅总能准确地搭准对手的脉，我常说他是个老中医。

老陈（边沉思，边观察老金）：

积怨？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下手这么狠？

要知道，一般老年人，如果是因为积怨，多会选择不太需要体力的投毒等手段。

为什么老刘的家属说，老刘生前刚取过的一笔钱，案发后不见了。这和传达室里的脚印有没有关系？

他肯定隐瞒了什么。

刚才他回答的时候，眼神忽左忽右。一般，人在回忆某些事情时，他的眼睛经常会右移。这是他的大脑正在刺激记忆中枢的外部表现。当他在思考某事时，他的眼睛会上移或左移，这是他的认知中枢正在活动的反映。

他在撒谎。他既然承认了杀人，为什么要在动机上撒谎？

我打算从他的性格入手。先来摸摸他的脉。

我说，你身体很好么！身板这么结实，平时很注意保养吗？

老金（嘿嘿一笑）：

我以前打乒乓球，得过冠军的。领导，我常喝药酒的，自己研究出来的。

看你和我年纪差不多，我把我那个方子也告诉你。

季东坡：

师傅其实比他小10多岁，这些年，师傅一年365天不是在去审讯室的路上就是在审讯室，通宵是常有的事，所以看起来有些苍老。

避实击虚

老陈（嘿嘿一乐）：

我其实也从另一方面来证实他能一脚踏进一米多高的传达室窗户。这也是一个没有威胁的问题，可以让他对你建立一种信任关系。

果然，他接下来说自己以前打乒乓球怎么厉害，以前如何风光。他说，村里承包田，他都不要去的——他虽然是个农民，却看不起农民。

以前修伞是门技术活，比种田人显得身份要高些，可现在谁还会去修伞呢，属于他的年代画上句号了，可他还是坚持摆修伞摊。这说明他闭塞、固执，有着很强的自尊心。这样的人，往往自视甚高。同时，自我防御也很强。

我问他，你是用什么东西打的？

老金：

我回答，用锄头。他又问，是什么锄头？我说，就是自家耕田用的。

（这时，老陈用笔记了下，提高了声音：锄头，你家里的锄头？你在撒谎！我们有证据说明你没有老实交代！

话音落，季东坡出示现场照片。）

老陈（又提高了声音）：

我们已去过案发现场，那里的柑橘地里并没有很多柑橘叶，如果是用锄头击打的话，锄头的柄长，势必会碰到树叶。这说明凶器不是锄头，而是短柄的钝器，比如榔头。

我问他：你把榔头藏在哪里了？他的眼睛呆了呆，我知道我击中了。

我继续问：你有没有想过拿刘家钱的事迟早会被人发现？

他沉默半晌，才说不知道。他还心怀侥幸。

我又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他说，两个孩子已经分家住开了。

我又问他，你的那个对象呢？你在家里是不是跟她跳舞？

在我们之前调查中了解到，案发前一年，他经人介绍认识了个湖北中年妇女，两人相处得蛮好住到了一起，案发前两个月，妇女回老家去了。

老金（看了眼老陈）：

她回去了。她是对我最好的女人，我这么多老婆里，她对我最好。我第一个老婆死了，第二个老婆骗走了我的房子，第三个老婆骗走了我的土地征用款。

老陈（紧盯着）：

一讲到她，他脸上马上发光了。他真正的软肋在这！

审他前，我们还去他家里看过，一幢老房子，厕所和地板都装修了，可家里却堆着一堆破烂，人家扔掉的破鞋子破家具他都堆在那。他钱不多，却装修了房子，唯一目的就是想讨好这个女朋友。

我觉得要从他这个女朋友着手。

出其不意

【审讯室外】

老陈派人找到了老金的女朋友。

她说，自己是回家看女儿，老金一直跟她打电话，叫她回来。案发前一个月，她曾在电话里跟老金说，让老金汇点路费给她，家里要装修房子钱也不够了，让老金想想办法。

老陈让人给她拍了视频。

【审讯室内】

老陈（边放视频，边观察老金）：

这一次，他的话特别多，谈论那个女友，足足谈了一天。

我推断，他下狠手，是不是与女朋友要路费有关？

这些年，修伞的人几近于无，他就在路边摆个乒乓擂台，100元一局，可人家来了几次总是输，也就不来了。认识那个女朋友前，还常去嫖娼。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有多的钱呢，跟村里人关系也不好，别人也不可能借给他。

我又问他，你有没有想过拿刘家钱的事迟早会被人发现？你是聪明人，会明白说实话是你唯一选择……

正如我所料，他隐瞒杀人动机是因为自尊心太强，他觉得为钱杀人太丢脸。

【结案】

两个星期后，老金最终交代，作案工具是榔头。他先后击昏老刘夫妇后，用塑料袋套住脑袋后再行凶，可能是怕血溅到自己身上……他把榔头洗好后丢到垃圾堆里……杀人后，又从传达室窗户蹿进室内，拿走老刘的1000多元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