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畴溪畔龙旱垄凉亭 杭州富阳区有一条图山溪。水自甑山脚下石明堂水库,顺流而下。甑山,也作甄山、景山,海拔835米,是富阳和桐庐的界山,因峰顶有小平台,俯瞰山形似甑而得名。石明堂水库建于大兴水利造水库的年代,是杭州现代史上造得比较早的水库。 图山溪一路向西,流经上图山、下图山、乌畴溪新村、上村,约十里后汇入瓜江、富春江,归于东海。这一段行程,下山入海,区区百余里。 古村落的排水系统往往自成体系 刚从水库出来这一段,溪水清澈,溪流狭小。 最近一次,我站在水库坝下,望着被灌木荒草掩映的溪流,还有边上两头悠闲吃草的骡子,走了一小段溪坎,到底不敢穿过茂盛的草木抄近路走到水库坝顶去。 最后还是绕出来,老实沿着山路走。这一天,断断续续下了几阵雨,站在坝顶看水库和甑山,风景极好。 往回走,一路风光依旧不错。山路两侧一边是溪流,一边是荒废了的水田形成的湿地,这些水田,几年前还有人来种。现在的湿地是水牛和鸟儿喜欢待的地方,那些鸟喜欢停在牛背和田里的矮树上,这次走过一丛矮树时,呼啦啦飞起来一群山雀,可惜来不及拍照片,还看到一只雉鸡飞过溪流窜进了树林里。 慢悠悠地走,从甑山脚源头溯溪而上半个多小时的行程不会觉得累。 上图山村(简称“上村”)就在图山溪旁边,可见的老房子的建筑年代可上溯至清初,房子的天井里有排水沟,弯弯绕绕数十米就通过一条暗沟连接图山溪。一幢老宅子里面曾经住过七八户人家,生活污水就通过天井里的排水沟流进溪里。在上图山,这样的老宅子有很多,可以说,整个村庄的老房子都有一条这样的排水沟将污水汇入溪水或者就近的池塘。天井里的排水沟,每年在十月或者年底清沟,挖出积压在沟底的杂物,大人们再挑水冲洗干净。 古村落的排水系统往往自成体系,经年不变。 就在几年以前,乌畴溪新村老山坞自然村这段,沿溪建过一座养猪场。产生的污水除了部分处理外,直排入溪。每次经过这里,隔着车窗老远还能闻到臭味。两岸的住户也因此叫苦不迭。小溪体量小,自净能力有限,遇到这样的养殖场,一击就溃。 这样的情形,直到五水共治时养猪场被关停后才消失。 这是一段有历史的溪流 曾经有一年春天,我带了朋友们从上图山村出发,沿着图山溪溯流而上。时逢三月,油菜花、玉兰花开得热烈的时节。朋友们大都是文艺青年,一路上感慨春天的美,赞叹溪流的清澈,包括我这个其实也没有沿着溪流走过的人。 出发点上村的这段溪流,曾经叫溧水。上村曹氏宗祠有块《溧水亭碑记》残石,上面写着“村北溧水埠,南北之津也,地遍桑麻,舟横野渡……”祠堂石柱的楹联上也有“溧水西洄”字样。溧水入瓜江,往西约百米就是溧水埠,溧水埠有溧水亭,是清代上村富翁雪巢公八十岁寿辰所建,供人在“赤日冱寒、烈风甚雨”之时躲避。对面上沙村也有一亭隔水相望。溧水亭东西向,对面凉亭南北向。 彼时,瓜江是重要水道,自富春江入江口至湖源溪入溪口之间有埠头七个。西东向依次是铜钱埠、溧水埠、挑水埠、瓜桥埠、塘下埠、毛纸埠、庵前埠,这些埠头,因功能得名、因地名得名,一直到瓜江被一道道堤坝分割之前,还各有各的功用。其中,最有名的当属瓜桥埠,瓜桥埠旁建有集善亭,亭里有块镌刻着吴大帝孙权自江东发家,三分天下历史的古碑。 溧水埠也是这条河道的重要埠头。 当年,上图山起,一路下来的村庄很多人家以做毛纸(坑边纸)为生,因上图山到富春江东梓关码头一路都是上下坡,不好走,大家喜欢沿着平坦的溪边大路走到溧水埠。上村有在上海做坑边纸生意的商户,溧水埠就成了坑边纸交易场。坑边纸在这溧水埠经瓜江运入富春江或者湖源溪,原材料稻草从这里运上岸,再由脚夫挑进里面的村庄。在埠头附近也因此建有简易工房用来暂做仓库存放行商的货物。 彼时,场口湖源溪入青江口这一段没有现在开阔,水也没有现在深,湖源溪发洪水的时候,青江口泄洪能力不够,瓜江水便会自东向西逆流进富春江,溧水西洄便是这个出典。比之司马懿破风水的传说,这个更具现实元素。 溧水埠原有石阶现已不存,在入江口,现在修有一个机埠用来抽取农田灌溉用水,机埠两旁都是荒草,溧水亭碑记所记载的景象和瓜江的其他几个老埠头一样,都湮没在时间的洪流里。 沿着图山溪,行到乌畴溪新村的苏家桥头自然村处,原有图山溪分流入立山畈的一条支流,南北向穿过立山畈,再西折流入富春江,上村人称之为大横渠。立山畈是溧水这一段溪水旁的大田畈,为富阳第三畈,“立”字原为“溧”,年久讹为“立”,也因此,立山畈很有可能就是“溧水畈”。在乡村,因这样原因而形成的地名实在太多。 图山溪沿线,至今尚存凉亭四座,每一座凉亭都是乡绅主持捐建,修桥补路修凉亭,是场口乡绅自古以来的传统。其中最知名的一座是寿萱亭,是下图山医生、药商汪绍诗为母亲申屠太夫人捐建的七十寿亭。里面存有《寿萱亭记》及楹联三对,其一为“小坐息肩跋涉暂忘行旅苦,长亭纵目溪山好做画图看。”款云“汪绍诗属蒋伯潜撰孙智敏书”,两人均为富阳乡贤。蒋伯潜,学者、教育家,于经学、文学都有研究。孙智敏,其名收录于清代翰林书法家名录、浙江历代藏书家名录。 流经寿萱亭附近田野的图山溪,是溪流最窄处,仅一米多宽,溪水清浅,游鱼细石历历在目。 这片区域,在那次行走中,我和朋友们读对联、读碑文,从字里行间品读乡村美景与人文情怀。 每个村庄都有一个“大塘” 从寿萱亭折回,再往上就是图山溪最宽处的下图山出村的这一段了。大约是为了积水,这里依地势修了一个村口塘坝,平常水流不大的时候,就接了上游的水,略略漏出去一点,等到插秧种田,稻谷灌浆时才加大流量。在农田急需用水的时候,下游村庄的老人家、村干部有时候也会特意赶到上图山来,要求村里多放一点水下来。 水总是不太够,沿途的村庄便另修建了大大小小的水库,边上的池塘、泉水坑,也各有沟渠与图山溪相连。 就是上图山,除了源头的石明堂水库,另外也有大年坞、羊家坞,徐坞水库;下图山村有黄城坑水库;乌畴溪新村有新佳庄自然村村口塘坝、老山坞自然村水库、乌畴溪自然村水口、海坞水库,上村村口有裘家弄水库。 还有很多的池塘。比如每个村庄都有一个“大塘”,能够在村里发生火灾的时候有水可以抽取。比如说每个村里都散落着各个小池塘,各有各的特色,有的用来做饮用水,有的专门用来洗澡,有的用来洗涤马桶和农具,很多池塘都养了鱼,到年底的时候抽干水抓鱼过年。 现在,每个村还有一个水库管理员,管理着村庄的山塘水库。记得我在场口镇政府上班的时候,就和管理治水的同事冒着大雨去检查过水库的安全情况和乡村水库管理员的工作。 在日常的管理当中,水库管理员们被要求对管理的水库勤跑、勤查、勤记录、勤汇报,而且还要用眼看、耳听、手摸、脚踩等直观方法辅以工具进行观察,细致和专业程度都赶得上中医的望闻问切了。遇上汛期及地质灾害天气,水库管理员更是担负着水库安全的责任。 在上图山,从村口到图山溪源头的石明堂水库要走数十分钟的崎岖山路,然后从一个水库到村里另外一个水库走路起码都在半小时以上。那一天,冒着雨,开会车再走路凑凑,我们一天才跑了两个村的四个水库。这些微小的,不为人知的岗位和工作,关乎的是图山溪流域水土的安全。 除了小水库和池塘,图山溪一路西行,接纳着一路上汇入溪流的每一滴水,同时也反哺着其流经的每一寸土地。 有两汪泉水,从唐代到现在都在饮用 下图山,大雄寺遗址里的两汪泉水,就有一条小水沟依山势流经山下的田畈直到汇入图山溪。 大雄寺始建于唐长庆三年,尊禅月禅师(贯休和尚)为创始者。寺庙西北角靠山处有潭水两汪,这两汪水,里边一个为饮用水,外面一个供洗涤。 在大雄寺遗址改建的学校里,我上过两年初中,教过三年小学。在这两处泉水坑里,淘米、洗饭盒,也在泼水玩的时候造出来一道小彩虹,还抓过里面的小虾米。 这两汪泉水,见证了唐代以来寺庙的数次毁坏与重修,见证了上图山举人柴锡堂创办的东图书院的兴衰,见证了东图一中、大雄寺小学、东图二小的兴建与废弃。在这里,走出过善画罗汉像的贯休和尚、走出过金守淦、洪文澜、洪道南等近现代富阳历史名人。 现在,杭黄铁路场口隧道就在距泉水百余米处施工开挖,杭黄铁路一支施工队就驻扎在学校遗址上。在他们居住的这近两年的时间里,原来学校的部分建筑物被拆除,在泉水边上的空地上搭起了简易房,原来操场的地面上堆满了施工器材。去过几次,扑面而来的是工地的粗犷和不拘小节,曾经的书声琅琅仿佛是在梦中。 最近的一个周末,我特意去探望了这两汪泉水,沿着学校旧址围墙,沿着湮没在杂草丛中的小路,在印象中该出现泉水的地方是一平方米左右的小水坑,吓了一跳的我赶紧折回到围墙里找,才看到熟悉的淘米和洗饭盒的泉水坑。 可惜,这两汪泉水被围墙拦住,还有一道铁门,一道铁锁挂虚虚挂在门上。泉水也早不复旧时样貌,丑陋的水管在泉水里横冲直撞,幸好,几只在泉水中游弋的小虾米还是旧时模样。关好铁门出来,见到一位洗菜的工人。她说这两年,他们在这里喝的用的都是这泉水,水很好喝。 是啊,唐代到2000年以后都可以饮用的水。 再过小半年,他们将完成施工项目,撤出这块工地,然后,这里也许会被废弃,也许会被拆除,我不知道这两汪泉水会有怎么样的命运。 也许,我们从潜意识里就觉得,水以及一切自然资源,能被使用就是它们于我们的唯一价值。对于水,我们喜欢她的温顺,也害怕她的暴躁,在害怕和利用之间,从大禹治水,到郦道元的《水经注》,到苏东坡的《乞开杭州西湖状》,到我们定义五类水,定义劣五类水,也许我们一直都在寻找与水,与这个世界和谐相处的方式。 热热闹闹的小溪,才有乡村生活的样子 图山溪管着一路上流经的村庄的日常洗涤和农田灌溉,溪水便显得有些珍贵,水量的大小安排有专人在石明堂水库进行控制。在上图山村附近的这一段,水面约五六米,就有一座桥,我们喊大桥。大桥左右两侧都有人工砌的石坎、石台,用来洗衣服、洗菜。而桥下面靠岸边的溪石,因为图山溪水量总是不大,大部分时候都露出水面,不知从啥时起,成了人们的垃圾场。 越积越多的垃圾会渐渐堆到与桥齐平,垃圾的酸腐味儿让住在桥头的人家骂娘,他们一边骂,一边把垃圾倒得离家略远一点,当然,还是倒在溪里。溪水量大的时候会带走一些垃圾,觅食的鸡鸭猫狗会把垃圾堆的尖尖拉低一些,还有住在附近受不了味儿的人家会趁着夜色扒拉一些到溪水里让水流冲走一些。然后,就只有等着每年六月底发洪水的时候,让山洪裹挟而去。 洪水来时,溪流湍急,常常没过溪边的大路,这个时候,我家门口的弄堂里也堆了沙袋防洪水。有一年洪水特别大,连溪边附近的一座茶山上都突然冲出来一股洪水,村里的老人说是出蛟了,甚至说是看见黑色的像大松树枝干一样的东西顺洪流而下。 洪水过后,溪流干干净净,溪里会多出一些山石,这些被大水冲来的个头不大的石头是极好的建筑材料,就会有一些人家特意来挖。 石头一挖走,溪水便变得深深浅浅,加上图山溪原有的落差,深的地方可以用来游泳戏水,浅的地方石头露出来一点,是水鸭子、白鹅喜欢的栖息地。小时候,我们也喜欢下到溪里,踩着溪水和溪石,捡里面的玻璃、小铁器卖了换钱,有时候还能捡到鸭蛋。 前两年,我妈养过两只大白鹅,那两只鹅是溪里的霸王,总是扑棱着翅膀,追赶那些鸭子,它俩还在桥下人家以前种过丝瓜的小土墩上做了个窝,在里面下蛋。窝就在桥下,路过的人都能见到。旁若无人地下了蛋,鹅也不管,自顾玩去了。我妈天天蹚过溪水,或者跳下一米多高的石坎去捡鹅蛋,也有时候,别人会捡了鹅蛋送到家里来,从来没有丢过。 这几年,没有发过大洪水,村里摆了一些垃圾桶,也有几处水泥建的小垃圾房,很少有人再往溪里倒垃圾。溪里干净、安全,这两只鹅生活得很是安逸。 下半年洗番薯的季节,图山溪也很热闹。我家附近这段溪水,可以洗番薯的面积有限,人们便一家一家轮着来,孩子们被大人喊着帮忙洗番薯,溪里嬉戏的鸭子也被赶到了溪的上游或者下游。直到去年,我妈还在溪里用这样的方式洗番薯,她围起来一个小堤坝,把番薯圈在里面,在流水中用扫帚清洗番薯上的泥土,再一个个用刷子刷干净。 在我的认知里,在溪水中洗番薯,有成群结队的鸭子在水中嬉戏、觅食,有人在边上洗菜,还有人洗衣服,都是我常见的景象,热热闹闹的小溪,才有乡村生活的样子。 |